二十抛物线(三)
地上丢了什么毛毛的东西。我伸长脖子仔细研究,在卫生间门口的地上,躺着的是我编织给小严的情侣围巾。
我辛辛苦苦花了那么多心思,时间给他织这个围巾,说什么舍不得戴,什么想买个框表起来,说什么一年四季都要戴着。王八蛋,都是骗人的,现在不是在湿漉漉的卫生间门口的地上么?
我的心一下子冷到了极点,忘记冰冷的胃。
我没有去捡起来。
我背对着卫生间的门,侧躺在床上。
“睡觉啦?不玩电脑啦?”卫生间的门打开了。
我希望他能看见他脚下的围巾。
“睡着了么?”小严爬上床,扳过我的身体。
他肯定是没有看到地上掉落的东西。
“我想喝水!”我说。
小严立马起身去拿我的营养快线。他还是没有发现地上的围巾。小严把饮料递给我。我根本不接。
“我想喝热的,开水。”我知道水瓶放在卫生间洗漱台的下面,这样,小严应该能看见围巾。
小严不做声地又去洗杯子,经过卫生间时,他竟然还是没有看见脚下,我的心血。
“喝吧!”
“不渴了。”
无声的小严,把杯子放在床头柜子上,一下也钻进了被窝。双手环过我的腰,身体紧紧贴着我的背,我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热力。可我的思想此刻仍然停留在围巾上面。
我往前蠕动了一下,想跟他隔开一点距离,但小严立马就又贴了上来。“就让我抱抱你啦!”
“我还是想喝水!”我说。
犹豫了一下,小严还是掀开被子,把水杯递给我。
“我想喝重新倒的。”
“这个正好可以喝呀,重新倒的会烫的。”
见我不再做声,小严只好慢吞吞地去卫生间将被子里面的水倒掉,接着再一次踩着围巾出来给我重新倒水。
期间,我给过他多少次机会,可是,他怎么就看不见的呢。
“不要倒了,我不喝了。”我平躺着望着小严说。
一手拿着水杯,一手提着水瓶的小严,不知所措地望着我。小严愤怒地重重放下杯子和水瓶。
“你倒底想干什么呀?”小严拿着准备塞水瓶的塞子,看着我问道。
随着小严剧烈起伏的胸口,水瓶塞子一下子被小严狠狠地砸向地板。塞子在地板上折腾了几下才静悄悄地不知躲进哪个角落了。
我就只是静静地看着小严。
其实,我心里还是很害怕的。我不知道他下一步想干什么。至少,在只有两个人的地方,我不是他的对手。就刚才他咬伤我的嘴唇那个情形,就知道,我分明不是他的对手。
“我在家,我也是个宝贝呢,你怎么就不能把我当个人看呢?一会想喝一会不喝!你到底想怎么样呀?”小严用手指着我,“我不就看了你们的聊天记录了么,如果我没有看到的话,你是不是真就去扬州了呢?”
聊天记录?扬州?牛马不相及的事情。
我不想多待一会,更不敢多待一会。我掀开被子,开始穿外衣跟靴子。
“你要去哪里?”
我不想跟他说话。
“想去哪里?”小严只是询问,并不阻止我的穿衣穿鞋。
他是料定我不敢这么晚出去么?可是,我已经穿戴好了,又怎能允许自己留下呢。我拉过我的挎包就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
“要走,也把你的东西都带走!”小严站在床头,水瓶的旁边指着床头柜子上我的围巾,手套,耳环,说道。
看着那个什么情侣围巾,我就来气了。我一个箭步跨过去,捧起柜子上的一切,把卫生间门口凄惨的,充当导火线的围巾也捡了起来,一并揉在一起。一式两条的围巾,还有一些算是我围巾的陪葬品,全部被我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扔进去的那一刻,我的心是疼的。
转身我就带着我的包走开,边走边跨上包包,不想跟他多待一分钟。虽然我也不知道出了这个门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站住!”小严吼了起来。
快要疯狂的声音使得我更加想要逃跑。
“让你站住,没听见么?”小严迅速跑了过来,一拳头把刚开启的门又砸关上了。
心里的我在害怕,但我脸上的表情肯定是显示的不怕不怕就不怕的假象。
“你想去哪里?你现在能去哪里?”小严一只手抵着门,一只手抓住我的肩膀,恶狠狠地问。
“我去哪里管你什么事情呀?”我的脸不能动弹,但我的嘴还是硬着的。
“现在买不到票,不能去扬州!”小严将我压得更紧了,“你还要不要走?”声音低低的。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百变精钢么?我发现我还是不了解他,甚至都不能算是认识他了。
“走,你滚开!”我试图两手将他顶开。
“不准走!”小严大声吼了起来。
小严扯开我的双手,我就用脚踢他。小严就用一只手揪起我的衣领,用力将我砸向门上。“我让你走!我让你走!”
小严的脸,在我眼前慢慢扭曲,变形。
他是谁?严荐晟么?我认识么?
不知道。
接着,我不知道突然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我在空中停顿了一下,然后重重地落在了床上。
我完成了一个抛物线的演示。
小严还站在门口,不动弹。
小严在摔我。
牙齿跟牙齿之间的嘴唇破裂了,之前被舔吸干净的血腥味顺着牙齿再次感染了我味觉,而且更加浓烈。
小严依旧站在门口,气吁吁地看着我。我一个激灵,爬了起来,我要离开,我要离开。离开这个陌生的地方,离开这个可怕的人。
我不敢看小严的眼睛,跑过去,直接砸门。
又一次,我又一次因为外力而腾起,然后因为重力而掉落。
这次爬起来,我连掉落的包都没有捡,就跑去夺门。
第三次,我掉落到床上。
小严死死地守在门口。我不知道试了多少次,总是以抛物线的掉落方式而告终。
这样来回地举起,砸落。双方都是无声的。像是在进行一次严谨的物理实验。关于抛物线的试验。
也不知道是第几次掉落在床上了,我已经没有力气爬起来了,小严一下子就跑了过来,压在了我的身上。
“你不要忘记了,你是一个乙肝,你是乙肝,只有我不嫌弃你,那么爱着你。别把自己想得那么美好,乖乖地待在我身边!”
乙肝,乙肝,让我在爱情面前无从选择,也别无选择么?真的是这样么?
“我今天要好好教训你,不然你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疼你呢。”小严的声音还是很大,但更多的是在喘息。
教训我?什么意思。他想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我胆怯地问。
“不干什么,你在这里乖乖呆着。”说着他把被子掀开,把我连着衣服塞了进去。“睡觉吧!”
小严穿上了毛衣,接着是外套,裤子。然后坐在门口的地板上,依着门,双手环抱在胸口,闭着眼睛。
可能是累了,我躲在被子里,没几下就睡着了。太没骨气了,我一直都提醒自己要清醒,却还是昏睡过去了。
一个囫囵觉醒来,第一个反应就是摸索我的衣服,还好,衣服都还在身上穿着。
我探出脸,看了看小严。他已经蜷缩成了一团。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脚边。
“不要走,求你了!”小严的声音低低的,清清的,不像是在说梦话。
我蹲下来,想看个究竟。小严动了动,微微抬起头。瘦巴巴的脸上布满哀伤跟之前摔我的完全不是一个人。
“到床上睡吧!”这句话竟然是出我嘴巴里说出的。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小严不说话,只是看着我。
“这里冷。会感冒的。”
我拉了拉小严,见他还是不动,我就径自上床去了,躺在大床的右侧。
小严艰难地扶着门爬了起来,僵硬地坐在了床上。慢慢地躺在我的左边。
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不给他机会,我侧过身子,继续睡觉。
又一个囫囵觉醒来,床头的灯微微亮着。刚转身就发现小严是坐着的。拿着手机的左手扶着日记本,右手在不停地记录着什么。
见我醒了,小严慌张地问:“灯亮着,你睡不着么?”
“你在做什么呀?”
“我想把这个星期,我们聊天的短信记录下来。手机内存已经不够储存了!”
“直接删掉吧!”
“不,我要留着。上面记录了我们好多的快乐!”
我怔怔地望着微黄的灯光,不知要说些什么。
“对不起。刚才,是我不对。你惩罚我吧!千万不要不理我!”
我就当没有听见他说话,蒙着被子打算继续睡觉。
“你难道真的忘记了我们曾经的快乐了么?就在之前,我们还是好好的,不是么?”小严对着盖着我的被子说着,“我只是怕你被王哲抢走,我不敢想象你被抢走了,我该怎么办。我不能没有你的。”小严的声音低低的,颤颤的。
小严的手轻轻放在了我的手臂上,轻轻握了握,见我不给任何反应又悄悄缩了回去。
这一觉睡得十分踏实,等我醒来,已经是饥肠咕咕的了。
我撑起身体,迷糊地望着小严:“几点啦?”
“快九点了!”
“那么晚啦!”都快中午了。
小严还是坐着的姿势,手里没有了手机跟日记本。只是现在是朝着我的方向坐着。一晚未睡么?
“饿了么?”小严问。
我摸着肚子不说话。
“我给你烫包牛奶吧,昨晚我买了面包、巧克力、饼干还有一些其它的零食,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都随便拿了一点。”
听到‘昨晚’两个字,我的大脑这才缓冲到昨晚上的暴力场景。睡一觉怎么就能遗忘呢。我使劲推推自己的脑袋。
小严把电视机旁边的购物袋提了过来,摆放在我的面前,“看看想吃什么。”然后去卫生间拿开水烫牛奶了。
我坐直身体,仔细地将昨晚的事情统统重新想了一遍。明明发生过的,现在却看不出丝毫痕迹。
他依旧那么殷勤。我知道,他是在赎罪!
“你怎么不吃呢,不喜欢么?”小严擦擦手,站在卫生间门口问道。“这个不喜欢么?”小严从购物袋里拿出达能饼干,拆开包装问我。
我不作声。他在诱惑我么。
见我没反应,小严又掏出了津津豆腐干,撕开了包装,问:“这个呢?”
我要抵住诱惑。
“那,这个呢?”小严飞快地撕开了蛋卷的包装。“尝尝这个吧?”
我想我应该转移一下我的注意力。
“这个也不喜欢么?”小严扯开蛋黄派的包装,看了我一下,“都不喜欢的话,我出去买,你要吃什么?”小严将举着蛋黄派的手缩了回去,打算穿衣服。
这么殷勤干什么呢,看着小严像伺候慈禧太后一样伺候着,我心里是特别地别扭。难道真的是我太无理取闹,是我没有把他当人来看做,而是当作奴隶了么?我开始检讨我的行为了。
拿起被撕开口的蛋黄派,我大大咬了一口。“我想吃热乎乎的粽子!”
小严先是看见我吃蛋黄派而面露喜色,接受听见我说要吃粽子了,更是高兴得快要跳起来了,说:“好好好,我马上就去买。你等着,很快就回来。”
在小严出去的这一阶段,我什么也没有想,一直在吃,从面包吃到饼干,从烤肠吃到巧克力。
从昨晚上五点吃饭,后来,小严吃饭的时候,我好像也就吃了一根青菜,那一点食物一直支撑我到现在,当然要饿啦。而且还被抛起-掉落,消耗了那么多能量。
一阵急促的开门声,小严回来了。
“您要的粽子来咯!”小严将钥匙扔在一边,从衣服里面小心地掏出了两个粽子,还有一包豆浆。
我已经饱了。真的饱了。但是我不能让昨晚的破事重演呀,我不能这个时候来一句:我不想吃了。
“谢谢!”我乖乖地接过热腾腾的粽子。解开,咬上一口:“好烫好烫!”烫得我呲牙咧嘴的。
“我,我怕路上会冷掉,特意包在衣服里面的。”小严接过我手中的粽子,使劲地吹着,“对不起,烫到你了!”
“是它烫的,又不是你,什么对不起呀!”我指着粽子说道,“帮我报仇吧!”
“啊?”
“帮我把它吃掉!干掉它!”
小严一直因为紧张而绷着的脸,终于开始舒缓了。浅浅地笑了。嘴角的皮肤渐渐堆积成两道。他好像更加瘦了。
我们一起安静地看着电视,谁也没有再去碰电脑。我一直是津津有味地看,小严却总是满怀心事的样子,不时还配合给我一些尴尬的笑声。
这次我还是把他送到学校的站台,等到他到达上海才睡觉。
一切好像回到了从前,越过了昨晚的抛物线。但是我们之间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我一直处于统领的姿态,而他只是在弥补,只是赎罪阶段。
谁也没有将这些乱成麻的事情理清。我接着面对的是忙碌的复习与考试,他也是特别忙,年尾的工作很繁杂。
半个月的时间,我们几乎没再吵架,有些问题,刚说道一半,可能因为某种敏感的词,也可能因为别的,话题会毫无理由地戛然而止。除了每天的早晚问候跟必要的天气交流,再有话题能让我们聊到火热。
他没有再来过苏州,到过我的学校。因为我们都没有时间,也因为——
我们谁也没有再提起过那个夜晚。我们的感情也像那次的抛物线一样,经历了最高点,一下衰落了下来,至少我对他的感情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