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实习
实习,如约而至了。
平时七点半才睁眼的我,不得不提前一个多小时就开始叠被子。因为班长说了,为了给公司留下好印象,我们是宁愿站在保卫室等开门,也万万不能迟到。
一大早,我们小组就三三两两的坐着等食堂开饭。以前等到我来食堂吃早点时剩下就只会馒头、包子和夹饼,连看见个烧卖都要靠运气。
吃过早饭,我们步行二十分钟到达茭白村站台。这里难道原先有个村子?还是种植茭白的?我可是非常喜欢吃茭白的,不过眼前除了纵横交错的公路以外就只是红绿灯了,一点茭白的影子都没有。
公交车一辆接着一辆地过来,靠站后又一辆接着一辆地开走了。等了将近二十分钟,可就是没有我们需要的62路。
“本来我们可以在学校门口直接坐33路的。”班长说。
这句话引起了小组全体成员的高度重视。“为什么?”大家异口同声道。
“呃,33路是两块钱,而62路是一块的。”班长说,“而且每天步行十几分钟是有益健康的。”
我们都是壮壮青年,身体结实得很。
可能是过马路很危险,而我们为了一块钱,就能这样将自己年轻的生命随便的暴露在犹如长江之水的车流里吗?
见大家都撅着嘴,不说话,副班长说:“33路,学校是首站,上去的人太多了,挤上去了,到达目的地也不一定能挤下来。我们小组一定要行动一致。”说得好像我们如果真坐了33路,就真会被挤留在车上下不来了。
可他们说的也对,那样挤着也不是个滋味。我就深深切切体验过几回。站在车内,连拉手都不用,随便车子怎样摇摆。我左移是人山人海的,右倒是人海人山的。有香的,有臭的乱七八糟地挤着。一大车的人,就抢着那么一小车的空气,那个浑浊呀,用语言没办法形容的。
好不容易盼来了破破烂烂的,严重影响市容的62路车,已是又过了二十分钟了。
就这么在同样拥挤的62路车上站着摇摆了不到二十分钟,班长就开始叫唤了:“下一站下车,大家准备好!”那么大的声音,全车皮的人都拿长着鼻子眼睛的那一面脸转向他,瞬间我只能看到一大片黑黑的后脑勺。
等车都快一个小时,怎么才上了十几分钟就要下了?我跟着小部队下车,满意为到达公司了,班长又发话了:“我们到对面站台去,接下来要等公司的班车。”
对面哪有什么站台嘛,只有一个买早点的小摊。顺着班长指去的方向,又瞭望了一下,还是没看到站台,波涛汹涌的是大片上班的人。
不知又步行了多少分钟,才终于发现了可爱的站台。“坐上班车,我们就可以直接到达公司了!”班长说。
此刻听见班长的声音,我们就觉得心烦。他这不是在溜我们嘛!这个‘直接’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吧!
幸好班车很快就出现了,车门唰得打开了,突然从四面八方钻出了好多人,排着队往上走。有座位,还有好多个座位呢。国家企业就是好。如果不是怕影响车容,我都想躺下了。太累人了,在路上站着挤着都快两小时了,真不是个滋味。太阳都升得老高了,耀得我睁不开眼。我找了个靠着窗户了,依着靠背小憩一会。
似乎也没有多长的时间,“下车了,到了。”陶芬推了我一把。
睁开眼,车子已经停好了,车门也打开了。怎么就到了呢,这么快,平日里苏州的道路不是老便秘吗?
我们跟着班长去了二楼位于东首的总经理办公室,宽大的暗红色大理石办公桌前听后发落。等我们见过老总,并安排好工作已经是10:00了。接受来了好几个部门经理,领着被分配的人员。我们就像是一堆不太新鲜的水果,等待着客户的认领。
一个操着苏州当地口音的经理认领了我和陶芬,并带着我们前往工作地。经理手里领着一大串的钥匙,踢着高跟鞋,走在我们前面,像只骄傲的大母鸡。
“苏大的?”母鸡发话了。
还是我反应快,知道她在询问我们的学校呢。“不是。”我很谦虚地说。心想我的学校也不是一个见不得人的学校,再说了,现在的大学哪个不是一样的呀。抽烟、喝酒、谈恋爱,最强的还是旷课睡觉,我就不信在南大、苏大睡觉就能把人睡聪明了。
我继续说:“我们是来实训的,一个月——”
我还没有说完呢,她就很粗暴地打断我,“知道。”她甩着一大串钥匙,拨了其中一把,打开前面的门,说:“跟在我后面,别乱跑。”明显的内分泌失调。
“哦。”踏进门,是仓库。到处都是货架,放着零星的货物。我探头探脑的观察着。随着经理在货道里七绕八绕地就看到一间小房子了,在仓库的北大门的角落里哆嗦着。那不会就是我要待一个月,工作一个月的地方吧。那不是传说中门卫发送报纸、信件的地方吗?
理想与现实总是有差距,可这样的差距也不能是那么遥远吧。
踏进那个收发室一样的办公室,我小心地打量着,里面坐着四五个穿着绿色工作服的员工,还有三台大屁股的老式电脑。经理用苏州话随便嘟囔了一下,一个和她差不多年龄的妇女就过来了,经理又随便对着我们指了指,就带着她那串钥匙走开了。
这个阿姨叫张茂,她让我叫她茂姐姐,我努力的动了动嘴,终于叫了声茂姐,叫了之后我都觉得痛苦。明明是阿姨辈的却让我叫她姐姐,真不知道是她显得老了,还是我被岁月蹉跎了已经看不出我是一位青春少女了。接着她把我和陶芬领到了一个更小的隔间。小得只能放下一台很古老的计算机,小得我连转身都要小心注意,小得容不下第五只脚,陶芬只得扒着破烂的隔板观察作业的操作。
看着她从窗口接过窗外司机模样的人递过来的场站单,往计算机里面输进了一串号码,接着在单子的右下角画了几道水浪,在水浪上敲了个章。最后递出窗外了。
就这样?这就是我的工作?我原以为可以学习到公司的业务流程,可他居然让我来当门卫了。真不知道别的同学在各自的部门是怎么样一种情况。
在她不知画完多少单子后,她似乎很小心地看着我:“你来试试!”茂姐姐发话了。
我得先从这个小房间出去,等她出来了,我再进去。坐在用胶布缠着的椅子上,面对废铁一般的计算机,我心潮澎湃。
接过窗外递过来的单子,我小心翼翼往表格里输入着数字。键盘上除了几个常用的数字键是干净的,其余是一片污垢,脏得沾手。我指着应该画水浪的地方问身后的茂阿姨:“这个怎么画?”
“签上你的名字!”
是签名的地方呀,那水浪就是张茂,可任凭谁也看不出的嘛,比明星的签名还夸张。
“刚来的,”窗口外的人明显是叫的我,“你输入的数字还没有保存呢!”
我郁闷地看着他,不知所措。
“你们这里的计算机老是会突然死机,你要输一下就保存一下,别到时没了数据又找我们。”那个人说。见我还没有回过神来,他又接着说,“你按CTRL+S就好了。”
郁闷,超级郁闷。没想到我这么一个知识分子也会被这么一个司机文盲给拿下。事实上,也是事后我才知道,他是芸芸众卡车司机中唯一的一位正牌报关员。果然乌黑一片的键盘上,这两个键也是干净的。
我循规蹈矩地又照做了一份。当在我名字上面盖章的时候,我的心里是特骄傲的,第一天来就要我签名。茂阿姨说,这个签名就是通行证,没有它,车子就出不去。事实证明,我还是错了,其实不管你在上面画什么,只要有划痕在,重要的只是场站章。有章就OK了。
一连串的打击将我心里辛存的丝丝小波浪击打得支离破碎。刚签完第三份场站单,就有人高呼起来了:“吃饭喽。”
茂阿姨很友善地拍拍我肩膀,说:“去吃饭吧,吃完就回来。”
和陶芬一起,顺着一小股人流往食堂走。我耷拉着头,像一只斗败的公鸡。我还没有参加战斗呢,怎么就败倒了呀,这也太残忍了。
公司的真正员工都穿着绿油油的工作服,那些司机大叔又都是卷袖子露胳膊翘腿的。我一眼就看见小组的其他几个成员,只有那一抹淡雅的职业装,穿戴得整整齐齐的。为了树立学校的形象,每个人胸前还都戴着校徽。
刚走近他们身边,就感觉到了他们也不是很顺利。大家都是一副斗败公鸡的样子。班长正努力抖着嘴劝说着。一群正在怒放的祖国鲜花,围坐在一张桌子上,在菜市场一样的环境里,默默地吃饭。那些司机大叔的破锣嗓子一个比一个大,说话就和吵架一样。
等小组成员全部吃饱,我们就集体端着盘子,像是送殡的一样,埋着脸,我们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接着一个端着盘子到剩菜池,把剩菜送到剩菜池倒掉,码好盘子。食堂顿时就静了下来,连掉根针都能听见。司机大叔们的表情跟吞了只苍蝇似的,手上抓着鸡腿,面部扭曲的看着我们。他们的桌上,那叫一片狼藉,无法形容。
“食堂的盘子不用你们收拾的。”在水池洗手时,茂阿姨说。
我晕,我狂晕。
下午五点半下班。我们必须按原路返回。回去的路没那么漫长了,因为一路上我都在摸索着吃的东西。包里只有两袋小饼干和一个小金橘。
到达学校已是七点二十了。在学校门口买了三个包子,我捧着边啃边往宿舍挪着灌铅的双腿。舍友们都回来了,有坐着的、有趴着的,一个个都是阴沉着脸不说话,跟集体出完殡似的安静。她们的脸上都写着郁闷两个字。
晚上,没有过多的话语互相交流。不知什么时候,我就睡着了。我梦见了伏尔加河上的纤夫,他们正光着膀子‘黑黝黑哟’地拉着呢,呼呼的寒风吹打在他们单薄的身上,好冷,好冷呀!
早早的就被冻醒了,被子不知怎么,在地上躺着。昨晚睡觉连衣服都没有脱。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天是亮了,可舍友都没有动静。手机呢?我怎么也找不到手机。望着桌子上昨晚剩下的半个包子,我努力的回想昨晚有关手机的事情。
“手机在我这里。”王莲莲从上面探出乱蓬蓬的头对我说,并且递过来我的手机。“你这家伙,昨晚睡得像死猪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人杀了,你手机玩命地唱,响得我们都醒了,我只得把它关机了。”
是真的?可我昨晚除了纤夫,什么都不记得了呀。我很不好意思地接过手机,开机,果然有七八个未接电话,同一个号码,都是陌生号。“可能是别人打错了,我不认识这个号。”我说。
“那干什么一直打呀,弄得跟催你去结婚似的。烦死人了。”莲莲说着就倒头又下去睡了。
她这是一什么破比喻呀。我瞟了一眼时间:“天呐,快七点了,要迟到了!”
‘噌噌噌’三具僵尸一跃而起。哼,都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