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初见
正盖章呢,裤兜里的手机不停地颤抖。掏出来一看,陌生号码,好像在哪里见过。我握着手机,可怜兮兮地望向茂阿姨,茂阿姨指指窗外,示意让我出去接电话。
我缩头缩脑地绕过经理办公室,躲在货箱后面,按了接听键:“喂!”
“闻凛吗?”很温和的男性声音绵绵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我是严荐晟!”
严荐晟?在我思索了半天后,终于回忆起严荐晟是谁了:“你,你有什么事情?”其实,我是应该在意识到严荐晟是哪个王八蛋的时候立马挂断电话的,可是,我没有,反而怀着很好奇的心态和一种莫名的久违感等待着他的声音。
“闻凛,我们还是朋友,对嘛?”他说。
朋友?应该算不上。他害得小敏那么伤心,我还没有找他算账呢。见我不说话,他那温文尔雅的声音又响起了:“听说你实训了,情况还好吗?”
在这般恶劣的环境下,能够听到他的声音,可以说是一种享受了。“天呀,这简直就是煎熬——”我突然滔滔不绝地抱怨起来了。等我把这么多天的悲愤都化作语言抱怨出来给别人听后,已经是快一个小时过去了。
他说:“我们还是朋友吗?”
“是。”我脱口而出。但是老天可以作证,说完我就后悔了,我总是做一些让自己后悔的事。和谁是朋友,都可以,就不应该和他成为朋友。
他是聪明的,非常聪明的那一类,知道怎么把我诱引到他的圈套里面。以后要小心一点。以后,我竟然想到了以后。我为自己感到害怕,可是这样的感觉隐约接近了刺激感,让我一时无法分辨。
可能是不满情绪得以发泄了,我心里舒畅了许多。这一天也明显过得比较快了。
晚上,回到宿舍,手机又响了。是严荐晟。这时我才意识到,我并没有留过我的号码给他,他怎么就知道了,还知道我在实训?虽然我依稀能够猜测到原因,但我还是问了。我不相信他还要进一步去伤害小敏。
“是怎么知道我号码的?”
“我问小敏要的。”他很迟疑地说。“你一个星期都没有来上线了,我留言给你,可就是没有你的消息。我没有办法。”
小敏,突然觉得好长时间没有看见她了。就好像今年已经悄悄走掉的秋天一样,还没有来得及察觉就已经走过了。我相信她会回来,过了冬天,明年的秋依旧会是金黄灿灿。
“你在听吗?我,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消息。”他温和地问。
“你搞什么鬼?都是你,把我和小敏的关系弄得那么僵。”我很粗暴地打断他的话,很大声的骂起来。怎么解恨就是骂。电话那一头好久都没有声音了,我才感觉到骂得有点过头了。
“实训很艰苦吧!”他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可能比你现在还要差呢。”
“是吗?”好奇心驱使我问道。不久的将来,我也要参加工作,我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呢?工作很难,做工作也不容易。顿时一大堆未雨绸缪的问题都出现在我的脑海了,我被一大堆问题压得出不了声。
“你们现在的还是实训,出去练练,还是要回学校上课的。而我们实习是没有毕业证之前的正式工作。工资低,做的事情要比别人多。上司还要不时地考核。你说日子会是怎么样的?”
“你现在毕业了吗?”我问。
“还差一个月就签合同了,成为正式员工了。”
“哦。”
“在公司的时候,跟员工的相处远比跟上司的相处要复杂,实习期间,一定要跟员工处好关系了,他们在上司面前的一言一行都关系着你今后的去留。因为他们比你更加了解上司,了解这个公司,他可以设计你,也可以帮助你。这个完全要靠你自己的取舍。”
“啊?”
“当然,给予上司的表现也是至关重要的呀,这个叫点睛之笔。”
“你是说,我现在在做的事情是画龙,然后点睛?”
“o(∩_∩)o…哈哈,悟性不错。”
“切,才知道呀,还有啊——”
生活开始朝一个越来越简单而明快的方向滑去,我依然每天重复着等车再换车的上班历程,偶尔做个捧着洗脸盆接钱的梦。生活中唯一让我觉得不稳定的就只有严荐晟了。
他每天都会在我刚下班回到学校的时候打来电话,询问我一天的工作情况,有时给点工作上的建议,然后就胡聊乱诌。
一开始,我还不知道怎么和他说话,只是塞着耳机,自顾自地啃着包子之类的晚饭。后来就糊里糊涂地真把他当朋友了,话题接二连三地换。至于具体都说了什么,我是一丁点也记不起来了。
严荐晟,他真应该去读心理的,他总是知道我心里的好奇与各种想法。我遇上什么问题,他就作为一个旁观者用很冷静的理智来给我建议。
譬如说,当我们实训进行到第四周的时候,全班同学举行了一次大罢工。因为有部分同学被分到了上海某机场的仓库。在那里,据说可以看见东方明珠,不过每天待在仓库里啃着8块钱一包的方便面观看明珠塔也不是什么特别美妙的事。于是就罢工了。
其他小组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虽说此次实训的机会很难得,但让我们花钱去受罪,大家还是很不乐意的。由于请愿的人特别多,而上海那里的同学还偷偷跑回来了,班长没有办法,为了避免那些同学受处分,只好组织集体罢工。
那天晚上,副班长挨个宿舍地传达了罢工精神,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地讲述其他小组的心酸历程。
我因为每天都有严荐晟听我宣泄不满,所以早早就睡了,丝毫没有听到小组领导的什么指示精神。在我风风火火地一阵起床声中,莲莲大呼起来了:“你发疯呐!”
我莫名其妙地杵在那里。到底是谁发疯呀。
王莲莲艰难地爬坐起来,断断续续地把昨晚的事情讲了一下。
听完后,我二话没说爬上床铺,补充睡眠。我要服从命令。
睡眠对于人类来讲,就像大米对于我们的关系。大米永远都吃不厌,睡眠也是一样。这不,现在,我对大米又开始思念了,快中午了嘛,四个人都是苏醒着的,可谁也不愿意动弹。
我的手机震动了,是严荐晟的两个短信。每天吃饭的时间他也总是会发短信来问候。
“今天上午,情况怎么样?我们公司今天有货到你们仓库哦。”
“在工作地以外的地方遇上上司,一定要打招呼,一个微笑的眼神也是很重要的。”
他的两条短信。
我迫不及待地告诉他只有在历史书上才能看到的大罢工,在我们学校正在上演,而且我们就是演员。
刚发过去,他的电话就打来了:“你不应该不去单位。”他说。语气很强硬。
“为什么?”不要忘记是他巴着我要做朋友的,语气还这么差。
“学校能让你们实地训练,已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要知道当你面试时,你的个人简历上比别人多了一项某公司的实训经验时,面试官会多看你几眼——”
“我们全班都罢工了,是集体组织的。”我抢着说。我想把他镇压下去,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去公司吧,做只出头鸟,遭人白眼吧!
“你没有自己的原则吗?”他很犀利地问。稍微舒缓一下语气,他又说:“你们罢工为了什么?和学校企业谈条件?你们现在还没有这个资格呢!”他说话的声音很响,“听我的,下午就回公司去!”
我听见三个舍友嗤之以鼻的鼻音。为了表示我和大家是同一条心的,我索性就钻出了被子,也很大声地告诉他:“我不去,我们是集体的。”
“你要后——”
我迅速挂断电话。我对舍友提议下午去逛街去。
真理总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当我们逛街正起劲时,班长来电话了,说在小礼堂开紧急会议,书记知道我们的罢工后大发雷霆了。
这件事情的结果就是,全班同学除了两名同学以外都要一人一份检讨,情节严重者还要受记过处分。专业老师和班主任并分两路,一个一个单位地去解释。
而幸免的那两个同学,一个是和我一样睡着没有听到罢工通知,而她的舍友更能睡,第二天她去上班了,都没有人知道。还有一位是因为她刚买的太阳伞留在了公司,她必须回去拿。
严荐晟还有预言的本事呀。我原以为他会拿这件事来取消我,可他没有,只是说了一句:“丫头,你要长大。”
他又恢复以前那样,每天都有一些小信息,提醒我的生活、学习。有时候也会说一些我不是很懂的话,好像很简单,但在某个方面却总让我学到什么。他有很深的思想,像颗深埋在寒冬土壤里的种子,会因为春季的到来而缓缓发芽。他一直等待着,等待着似乎不很遥远的春天。
他告诉我,他把我当作了的春天。
虽然没有什么话想要说,但每次都是话题不断,每次都会说上近一个小时。他说以前和小敏只要说话不到十句就没有话题,和小敏的通话没有超过十分钟的。我开始每天都等待他的来电。
这是会上瘾的吗?
刚挂完他的电话,电话又响了。是王哲。
“我打了老长时间了,都是正在通话中,和谁有那么多话要说呀?”王哲一口气说完。
“朋友聊天。”我说。
“白眼狼,我和你的关系这么铁,也没有见你主动打个电话来的。刚才的是不是严荐晟呀?小敏都和我说了。”
我的心陡然一阵疼痛。我似乎把小敏忘记了,真是不应该。不过,她总是蛰伏在我内心的某一深处,稍微触碰就疼痛不已。把严荐晟非常顺口地称呼为朋友,真是对我的一个极大的讽刺。
“干嘛总是叫我白眼狼。”我火大地对着电话那头吼道。
“哥哥对你不薄呀,你怎么就能这样对待我这位帅哥?”
“你到底有没有事情?”我问。
“下下个周五是元旦,乘着周末,你回家吗?”
元旦?这么快呀。到这周为止,我们的实训也结束了。我离家那么近,一两个小时的路程就到了,哪个周末不可以回家呀,干什么要挤个人流高峰呀。
“你回去吗?”我问。
“你回,我就回。”他飞快的回答。又像是被口水呛到很快补充:“回去有个伴,可以一起玩。”
这算什么伴呀,他在扬州,我是苏州,怎么也交集不到一块。“还早着呢,到时候再说吧。”我说。说完,我就挂断了他的电话,熟练地拨通小敏的号码。
通了,没有人接。
我再拨。
好长时间了,我几乎是要放弃了,小敏终于接听了:“喂!”
“那个,嗯,元旦,你回家吗?下下个周末。”我结结巴巴地问,“路上我们也可以有个伴。”
“不想回去。”小敏简单地回答我。
“哦。”
这个元旦,谁都没有回家,王哲没有,小敏没有,我也没有,严荐晟也没有。严荐晟说要来我们学校看我。我是一百个不愿意,并且放言,他若真的来了,我铁定不管他。他说他就是想看看我,如果我真的不愿意,他就看看我们学校,看看我生活学习的地方也行。
我的心整整折腾了一个上午,在快要一点钟的时候,终于等来了他的短信:“你们学校好大呀,你就真的不准备请我喝杯饮料?”
虽然早知道他会来,可看到他的短信,我还是激动了几下下。他真的来了。平日电话里那温文儒雅的男人究竟是怎样一种面容?那个总是很懂我心的,坚持不懈的,很有自己原则的人。
我很好奇,这是一种对朋友,知心朋友的关心。
在没有见到严荐晟之前,我自认为我是一个肤浅的人,和一般的小女人一样。我比较喜欢外表光鲜的人或动物,如果不符合我的审美观点,我没有多大的耐心挖掘他的内涵与气质。尤其是不喜欢瘦的男生,只要是瘦,瘦到一定程度让我心里发紧得很,没有安全感,生怕他们被风吹跑了。连名字都吹跑,面目模糊。
这种审美观注定让我第一次看到严荐晟的时候充满了失望。当我提着面包和酸奶走出图书馆的拐角时,他就倚在馆前的石桥上。他被风吹着,还好还没有被吹跑。瘦,很瘦,塞着耳机,望着湖面,很安静。
一尊瞭望者,一尊节省原材料的瞭望者。
这就是严荐晟给我的第一面的印象。可我总有一种错觉,我与他见面之前,我们就已见过了。他周身散发的气息,我感觉是如此熟悉。
他很健谈,亦如网上那样。简单的见面,他却有着几火车皮的话要说。他说话时的眼神如火药一般浓烈。对于他的话题,我总是能全神贯注。
我送他到学校外的车站台,他说时间过得太快,我没有回答。当到达车站的309路公交车开始启动的时候,我高兴地跳了起来,我指着车子说:“来了来了。快走吧。”
他吃惊的望着我,然后说:“你好像很希望我走嘛!”
我不好意思地挪开眼神。
当他耷拉着脑袋扶上车门的时候,他突然转身,对我说:“我还会再来的。
看着309路车慢悠悠地拐过一个弯,消失路的那头,我突然意识到我似乎失忆了,和严荐晟在校园逛的一切我都不记得了,一句话,一个字都不记得了,只是知道他好像来过,他很瘦,刻骨铭心的精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