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举着那只鲜血淋漓的手,面目狰狞的看着我,身上的那件连衣裙红的刺目,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死野种三个字。我只是站在一旁定定的看着她,齿缝舌尖沾满了她的血,一股腥咸的味道充斥着我的口腔,胃里一阵翻涌。就在她巴掌快落下来时,画面突然变暗,一条狭窄黑暗的走廊,我朝着前面那仅有的一点光亮努力的奔跑着。在看到那个男人的背影时,一种莫名的绝望涌上心头,我跪坐在地抱住他的腿,苦苦哀求,他终究还是留给我一个决绝的背影。
“你活该。”回过头去,明月站在我的身后,面色惨白。我想向她跑去的时候。
“姐。”
“丫头。”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海洋和林然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到可怖。他们三个形成了一个三角形,一起对我伸出手,而我跪坐在中间,却不知要向谁走去……
“啊……”从床上惊坐起来,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睡衣紧贴在身上,黏腻潮湿,每晚都是同样的梦。看了一眼床头的闹钟,才五点,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愣愣的看着窗外,灰蒙蒙的阴雨天,整个城市都变得死气。玻璃上的水珠线路不停地变化着,屋子里安静的,雨珠敲打在窗户上的声音越发清晰。就这样看着看着,我却笑了出来,释怀的一笑。那些让我们在夜里辗转反侧不能入眠的问题,有时就在一个偶然的不能再偶然,并且不合时宜的瞬间就想通了。我想,我知道该怎么选择了。
坐在火车上的那一刻,心身是从未有过的轻松。看着车玻璃上我的倒影,这张脸这么多年来似乎没怎么变化,恍惚中和小时候的我重合了……
七岁那年的于依,是个傻得冒泡的姑娘,那时候她的世界很简单,有爸妈,有饭吃,那么一切OK。不过就连这种简单的愿望也仅限于七岁半之前。
当我看到爸爸表情沉重的坐在那把年龄比我还要大的已经褪去颜色的木制摇椅上时,小心肝儿颤了一下,说实话,我都不知道小心肝儿在哪,但是觉得这样来表达更能说明事情的严重性。我听到妈妈的哭声从里屋传来,屋子外面阳光明媚,却照不进屋子里。屋里有些昏暗,我小心翼翼的走进去,却看到奶奶躺在床上穿着新衣服。
我记得那件衣服,是奶奶最喜欢的。我总是看见奶奶用她那爬满皱纹的手,慢慢的抚摸衣服。就算上面没有褶皱,奶奶也会去一遍遍的抚摸。
一次,奶奶发现了躲在门后的我,招手要我过去。奶奶摸着我的头告诉我,以后奶奶会闭上眼睛穿上这件衣服,让我不要找她,要听爸爸妈妈的话。刚才已经说过了,于依是个傻得冒泡的姑娘,所以……不明白什么意思,但是,根据我简单的大脑结构来理解就是,奶奶要走了。其实我理解的也没错,有的时候越简单越接近真理。很多事情都是人们自己把它复杂化了。
现在,我还是躲在门后,不过情境不同了,这次是奶奶躺在那里闭上眼睛穿着那件衣服。妈妈坐在床边不停地哭着。那个时候的我,真的不知道什么叫做生离死别,因此,就不知道什么是悲伤。所以,我为大家证明了一个道理,哭,不一定就是悲伤,不哭,也不一定就是无情。
不知过了多久,大伯和姑姑来了。姑姑要进到屋里看奶奶时,她嫌我挡在了门口,看都不看我一样,就把我推到了一边。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我就呆呆的站着,像只小狗一样,傻了吧唧的被她推来推去。好吧,我承认我真的很傻,似乎做什么事情,永远都比别的小孩慢半拍。
“嫂子,妈都死了,咱们也该把财产分一下吧。这房子死了人,我还没结婚,太不吉利了。所以,房子归你们,你把妈留下来的钱给我就好了。”
屋内很暗,很静,只有窗外的蝉在鸣叫,似乎它也觉得姑姑说话的声音有些讨人厌。
“小妹,你别太过分,妈刚去世你就说这件事。”大伯在训斥姑姑。家里除了奶奶之外,也就只有大伯可以管住她了吧。
“大哥,不是我过分,妈留下来的东西不就是给我们兄妹的吗。”姑姑不依不饶。
“妈留下来的东西,谁都不能动,全部留给依儿。而且,一直都是你二哥在照顾妈,所以更应该给他们。”
“大哥,你傻了吧?留给这个野种?”姑姑轻蔑地用手指着站在门外的我。“她是不是我们家的孩子都不一定呢。你看她那傻样,妈死了她都没哭。”姑姑瞪了我一眼之后就转过身去,不想再看见我。
她的红色连衣裙现在看起来那么的刺眼,或许,就是从这一刻开始,我认定了坏女人都喜欢这个颜色。
“于华馨,你凭什么说依儿不是你们家的孩子?妈活着的时候你就这么说,现在妈不在了,你还要咬着这话不放。孩子是我生的,还轮不到你来说她。”这回教训姑姑的不是大伯而是妈妈。
“苏染,你当初怎么和我哥结婚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要不是你勾引我哥,骗我哥和你上床,你休想进我们家门。这个孩子当时出生的时间都不对,谁知道是不是你和别人先搞大了肚子,然后赖在我哥的头上。”
“以前我让着你,我是看在妈的份上不是怕你。现在妈不在了,你别逼我。还有,你有时间在这里发疯,还不如想办法找个老男人嫁了算了。一个女人连一个依靠都没有,真是够悲哀的。”
嫁不出去是姑姑最大的痛处,她刁蛮不讲理,为人还尖酸刻薄,所以嫁不出去是正常的。她最恨别人说她嫁不出去。
“你”姑姑被气得说不出话,抬手给了妈妈一个重重的耳光,屋里好安静,刚才打下去的声音还在我耳边回荡。“苏染,你他妈就是个不要脸的贱货。”
我再傻也明白怎么回事,在没有人注意到我的情况下,我冲进屋内,拽起姑姑打妈妈的那只手狠狠的咬了下。姑姑疼的尖叫了起来。大伯把我拉开了,我的牙齿上还有她的血,腥味充满了我的空腔,我的胃里一阵翻滚。
“你个死野种。”姑姑抬起手要打我,我已经闭上了眼睛,打吧,打吧,我一点也不怕。这个时候心里出奇的平静,当学到狼牙山五壮士那篇课文的时候,我回想起我现在,忽然觉得,嘿,姑娘你还真有点英勇就义的范儿。
我听见巴掌落下的声音,清脆响亮,响彻这个房间。你别说哎,还真不疼,难道,我真的傻到都不知道疼了吗?我睁开眼睛,看见的是妈妈的手落在了姑姑的脸上。
“你打我,我可以不还手,想打于依就不行。”
“你们都闹够了吗?就不能让妈安心地走?”坐在屋外的爸爸听到这里发生可笑的闹剧进来制止。
“二哥,我也不想在这闹,我就是来分财产的。我就要妈当年带来的那套嫁妆。”姑姑把这一切都说得好像理所当然。
“妈那套嫁妆很多年以前就已经不见了,你也是知道的,你现在要它是什么意思?”
姑姑冷哼一声,“是真不见了,还是有人让它故意不见,你们心里清楚。”
“小妹,你这话什么意思?”爸爸站在姑姑面前厉声问她。
“二哥,我又没说你,你急什么呀?我说的是做这件事的人。”姑姑瞟了妈妈一眼后,踩着细带高跟凉鞋啪嗒啪嗒地向椅子走过去,声音孤单凄凉。姑姑走过去的时候身体左摇右扭,像极了葫芦娃里的蛇精。
“于华馨,你有话直说,别这么阴阳怪气的。”
“苏染,你做贼心虚呀?”
还不等妈妈开口,爸爸就已经告诉了姑姑“小妹,苏染是我的妻子,就算你讨厌她,你至少也应该叫她一声嫂子。还有,依儿是不是我的孩子,我自己清楚。你这次来也不过就是想分家产,我可以告诉你,妈什么都没有留下,除了这房子。你是家里唯一的女孩,房子会给你的。”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他的表情是那么的严肃,神情是那么的坚决。看着他转身后的背影,一种很安心的感觉在我小小的心房里滋生,我不知道妈妈是什么感觉,但我坚信这个男人可以保护我一辈子,这是我第一次毫无保留的相信一个人,一个男人。
三天后,把奶奶安葬好,一切事情办妥当后,我们离开了这里。走之前我回头看了一眼院子,看了一眼门前的枣树,我还不知道什么叫做留恋。转过头后看着前方,我不知道要去往哪里,也不知道在它的尽头有什么等待着我,更不知道哪里是我的家。只知道跟着爸爸妈妈,有他们在身边就好,因为他们在哪里,哪里就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