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头顶现出一片淡绿色的帐子。重重叠叠的帷幔从帐顶滑下,华丽精致的暗纹遍布在帷幔上,彰显着极尽的低调奢华。丝雨恍惚了半天,晕倒前的记忆回到了脑子里,她这才意识到,她似乎被小鹿带到了一个屋子前,有人将她救了。而方才意识中的那一片混乱,竟是大梦了一场?
屋外有清幽的几声鸟鸣传来,这声音她在昏迷前似乎听过,看来她此时确实就在小鹿带她来的那个地方。丝雨吃力地撑起身子,探身打量了屋子一眼。屋内陈设的古朴而雅致,淡淡的水沉香充斥在身旁,镂空的雕花窗格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古琴立在角落,满屋子都是那么清新闲适。光看屋子的陈设,丝雨有些摸不透这屋子的主人是男是女。
她扶着床柱,慢慢的起身。身体还有一些虚软,丝雨略喘了喘,提起一丝力气,挪到了门前。房门被缓缓打开,满眼的花团锦绣伴随着灿烂的阳光闯进丝雨的眼底。丝雨一时有些不能适应,抬手遮了遮眼。一道清淡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十分的安然闲适:“你这么快就醒了?过来喝杯茶吧。”
丝雨放下手,眯着眼定睛看去。院中的紫藤花架下,有一道银白色的身影正悠然的坐在那里,笑吟吟的看着她。只是这个人面容让丝雨好一阵纠结,额,这个人他到底是个男人还是个女人呢?丝雨凝望着花架下那个人的脸,迟疑了半天,却不敢上前。上次那个花妖的事还历历在目,那种低级错误,丝雨觉得,还是尽量避免的好。
好像看穿了丝雨的心思,雌雄莫辩的精致容颜展颜一笑,那人淡淡的拿起手中的茶亲啜一口,抬眼道:“论辈分,你该唤我一声叔父。”
原来是男人!丝雨长舒一口气,扶着门框对这个便宜叔父虚弱道:“哦,那个,叔父你来扶扶我吧,我脚软。”
男子挑了挑眉,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起身过来扶她。纤长的手轻轻伸出搀着她的手臂,一股幽香便醺醺然的钻入鼻孔。丝雨抬眼看了看这个精致的不像话的男人,只觉这满园的花团锦簇在他面前也失了三分颜色。二人分花拂柳的慢慢回到紫藤花架下,各自落座后,丝雨感激地对男子一笑,然后柔声致谢:“多谢叔父搭救,叔父刚刚那样说应该是家父的故人了,只不知叔父尊姓大名,与家父有何渊源?”
男子笑得温柔,一双凤眼微微的眯着,斜飞入鬓的眉趁着如墨的发鬓,丽得晃眼。“梦姬把你教导的还算不错,你父神和母妃可以宽心了。”他抬眼看向丝雨身后,目光悠远,似是想起了许多往事。丝雨不敢出声,等他的下文。过了一会他收回目光,伸手拂落丝雨肩头的几朵紫藤花瓣,轻声继续道:“我与你父神算是旧年的相识,我叫白泽。”
丝雨猛然间有些恍惚,白泽二字像惊雷般回荡在耳际。踏破铁鞋无觅处,她心心念念要找的白泽竟然就端坐在她眼前!丝雨定定地看着白泽,眼睛里的情绪汹涌的几乎要扑出来—为了寻找他,她经历了多少波折,受了多少委屈。眼泪就那样无法控制的奔出眼眶,丝雨突然孩子气的大声哭了出来。
白泽起先有些不知所措,随后便有些了然的起身走到她身边,伸手拍了拍丝雨的背。丝雨实在难以控制情绪,索性伏在白泽身上哭个痛快。大片的水渍浸湿了白泽精致的衣襟,白泽在她头顶叹息一声,温和道:“你这个样子只会让在乎你的人更加心疼,丝雨,你本不该这样任性妄为的。”
白泽一直轻轻的拍着她,舒缓的动作让她想起了幼时梦姬哄她入睡的情形。她的心渐渐沉静下来,丝雨慢慢抬起头,看着白泽被自己弄得一塌糊涂的衣衫,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脸去。白泽不以为意的扶了抚衣襟,轻轻的笑了一声。这声温和的笑,让丝雨落寞的心暖了过来,她看向白泽,满怀期待的问道:“叔父,我的父神母妃是谁?我又为什么会失去记忆?”
“你的父神是雨神玄冥,而你的母妃是云师屏翳。他们是上古时代的神诋,早已应劫而逝。至于你之所以会失忆,是因为千年前你跳下了堕仙崖,神体尽毁,险些魂飞魄散。索性第十代炎帝谷樵拼死跃下堕仙崖,抢回了你的魂魄。他向西天佛祖求得了一粒频婆果,为你重塑了肉身,又将你养在归墟水灵中足足百年,这才盼得了你的重生。”
谷樵和梦姬苦苦隐瞒的秘密竟这么轻易的从白泽口中说出,丝雨一时有些难以消化: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频婆果,归墟……几句平淡的话语,包含了一段如何心酸的过往?那么方才那个绵长而痛苦的梦竟是真的了。脑海中闪过一波波纷乱的记忆,丝雨有些晕眩的伸手扶了扶额头。她忽然抓住了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抬眼看向白泽,迟疑着问了出来:“我为什么而跳崖?”
白泽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沉默了半晌,他缓缓地开口道:“有些事,从别人口中知道的,总会与事实有些偏差。这件事,我并不想多说。”
丝雨急了,伸手抓住白泽的手臂,眼泪又差点掉下来:“叔父,你是天地间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白泽,我为了寻你经历了多少挫折想必你也非常清楚。如今你却也不肯告诉我,我又该去哪里询问?”
白泽拍了拍她的手,叹了口气,柔声劝道:“丝雨,你有没有想过,其实这件事最清楚的就是谷樵和梦姬。可是他们为什么却无论如何都不想告诉你呢?”丝雨被说得一愣,她一味的只知道与他们斗气,却从没有仔细想过,为什么他们一定要苦苦隐瞒自己?梦姬的泪容,谷樵的忧郁,到底是怎样一段过往会让他们那么悲伤?
白泽静静的看着丝雨的神色变化,想了想又劝道:“丝雨,前世的事已经随风而逝,不要纠结于前尘,你应该珍惜的是今世。谷樵他,实在不易……”
“随风而逝……”丝雨喃喃的不知在想什么,“随风而逝……”她猛然间抬起头来,另一只手也紧紧的抓住白泽的手臂,凄声问道:“隋风是谁?他与飞廉之间有什么关联?”
手被抓得生疼,白泽不动声色的抽出手臂,想了想,终究不忍心看她这样焦虑,轻飘飘的扔给了丝雨一句话:“隋风就是飞廉,他的前世是风神,也是你的丈夫。”
晴天一霹雳是什么感觉,丝雨现在终于明白了。前世今生,冥冥中到底是什么在主宰着他们的命运?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梦中的场景再次回到脑海,她隐约已经明白她为什么要跳崖了。崖下隋风邪佞的话犹在耳畔,回想起在昆仑的这些日子,丝雨突然就觉得一切不过是发了一场大梦,而自己则懵懂的扮演了一次可笑的悲情角色。
头脑突然有些发蒙,丝雨看着白泽的那张俊脸,惊奇的发现,他的头正在一分二,二分三,一忽儿就变出了好几个头,看着倒像是谷口的那个怪神陆吾。然后她听见白泽那柔和的声调拔高了些,好像在唤她的名字。无尽的黑暗再次淹没了她,丝雨晕倒前还嘲讽的觉得,自己还真够悲剧的……——
手上传来湿漉漉的感觉,暖暖的。耳边传来一阵呜咽声,听得丝雨有点揪心。她慢慢睁开眼睛,繁复的绿色帐顶又映入眼帘。呜咽的声音还在耳边,丝雨扭过头来看过去,只见毛茸茸的小脑袋上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立即绽放出一丝神采。一看到这个小家伙,丝雨的心情就好的很,她伸出手摸了摸小家伙的头。门吱呀一声敞开来,白泽带着一股香风走到丝雨身前,温和的笑了笑,也伸手摸了摸小鹿的头。
“它叫回雪,是一头夫诸兽。”回雪回头舔了舔他的手,显得十分亲昵,“说来也是缘分,这小东西竟莫名喜欢你,要不是它驮着你来找我,你也到不了我这里。”
“谢谢你啊,回雪。”回雪闻言开心的蹭了蹭丝雨,丝雨撑起身子坐起来,笑看着这个贴心的小家伙。她觉得白泽说的那“缘分”二字是个实在的好词,万事都逃不过一个缘分,有些东西已经悄悄地在她心里沉淀了下来。
白泽伸手为丝雨切脉,丝雨低眉敛目,全身的气泽都透露着一股祥和。看她的情形,她的心结应该是打开了。白泽收回手,正要说什么,却突然感觉到空气中有一股不寻常的波动。他皱眉起身,回首望了一会屋外,突然唇角微微一笑,回身看着丝雨。丝雨不明所以,疑惑的看着白泽,只见白泽玩味的笑了笑,说道:“你相公来了。”丝雨差点一头栽到床下去,这个白泽,看起来斯文,原来也是个老不正经!
白泽继续调笑道:“不愧是风神转世,竟然能找到我这里。怎样,你去不去见他?”丝雨脸色纠结了一下,随即释然一笑,抬眼明朗的笑道:“见,为什么不见呢。想做的事已经做好了,我也该走了。”
她慢慢下床整了整仪容,坦然的走了出去。看着她走出去的背影,白泽不禁目露赞赏,嘴里喃喃的自语道:“屏翳,你的女儿,和你真像……”
①夫诸:形状如白鹿而有四角。招大水。《山海经(中次三经)》有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