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刑的那一天,秋日的暖阳出奇的灿烂。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天气好到让人的心情不自觉地就跟着明媚了起来。小曼站在诛魔台上,紫色的裙裾在微风中轻轻荡漾。她望着那片深远的天空,记起她初见谷樵的那一天,天气也是这样的好。犹记得那时缭绕的仙气中,温暖的阳光照射着那道温雅的身影,谷樵的眉梢眼角好像揉进了那些温暖的阳光,一路融化到了她的心里。彼时她这个遍体鳞伤的小妖痴痴地看着他,灿烂的暖阳下,谷樵唇间勾起一抹轻笑,刹那间耀花了她的心和眼,一眼万年。
几千年漫长的岁月,犹如走马观花一般,一一浮出小曼的脑海。天上的那段岁月,是她整个生命的温暖。刑台上的风拂起她柔软的发丝,飘荡着遮住了她痴迷的眼。她记起谷樵温软的唤她小曼,记起谷樵轻柔的为她疗伤;她记得谷樵弹琴时的迷人姿态,也记得面对她的骄横,谷樵那无奈的笑容。那么多的美好啊,怎么会不记得呢,这些点点滴滴,是她每日每夜梦中的唯一场景。小曼轻轻闭上双眼,再次将这些蜜糖一样的记忆重温一遍。
台下有嗡嗡的杂乱声线吵嚷着冲断了她的美梦,一片片如玻璃般破碎的美梦下,突然窜出了黑色的梦魇。噩梦如一双狰狞的爪子,猛然间扼住了她的喉咙,那些在这无止尽的岁月中,不断折磨着她的往事纷至沓来。这是她从来不敢回想的内容,多少的不堪,多少的屈辱,一切的一切竟全是拜他那温软一笑所赐。
那一笑,偷走了她的心,可是她的心却不知被丢到了哪个角落。小曼好恨,恨他不应该随意的践踏她的一颗痴心。眼睛猛然睁开,身体里满满的仇恨和报复在疯狂的叫嚣!这些年,她都是怎样熬下来的?每一个冷酷的白日,她一遍又一遍刻意掀起满腔的仇恨,依靠着这些强大的意念来支撑着自己活了下去。可是到了绝望的夜晚,在那吞没一切的黑夜之中,她却又拼命的揪出生命中的每一丝温暖,来抵御无尽的暗夜带给她的彻骨寒意。
每日每夜,她不断的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走进谷樵温暖的怀中,可是又压制不住滔天的恨意。她想尽一切能够折磨谷樵的方法,殊不知她更在折磨着自己。她的人生,就在这无尽的仇恨中变得越来越卑微,越来越凄凉。如今,这段不堪的生命终于要走到尽头,小曼抬眼看着明媚的天空,心里充满了解脱的释然。她微微翘起唇角,望向脚下一片攒动的身影。佛说: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诸法空相。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这虚妄的人生,终于要结束了,真好!真好……
幽蓝色的火焰从脚底慢慢升腾而起,火舌轻柔的卷着她的裙脚。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只有渐生的虚无感。小曼的身体在逐渐消失,她看见远处游姬笑得那样志得意满,看见脚下的人群眼里闪烁着狠厉的兴奋光芒。诸法空相,皆是虚妄……
留恋吗?最后再看一眼那澄净的天空,那里有一双温柔的眼眸正静静含笑,悠扬的琴音还是那样动人心魄。谷樵,若有来世,我,但愿再不与你相见……幽幽的蓝色火焰将小曼的灵体燃烧殆尽,她的身体一缕一缕,化作了淡紫色的轻烟,飘摇着飞向了天际。倏忽间,漫天降下了缤纷的花雨,大朵大朵的曼陀罗摇曳着绝美的身姿,带着西天隐隐的梵唱,铺天盖地而来……
小曼的死竟然带了了天雨曼陀罗花的梵境奇景,众魔陷入了呆愣和惊奇之中。游姬冷着脸,故意当着众人嗤之以鼻:“哼,这有什么奇怪的,她本身就是个曼陀罗花精。死了还要弄出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当真是个祸害!”游姬的话,成功的安抚了一众暗自惊疑地魔族,他们纷纷附和,对于这个祸国殃民的妖精的死,表示了由衷的庆幸。
可惜他们庆幸的话音还未落下,噩耗便带着呼啸的气势席卷而来。天界大军终究还是发现了魔界的入口,现在二郎神陈兵十万,正在魔界入口处严阵以待!这些受惯了庇护的人瞪大了双眼,恐慌瞬间便蔓延到了每一个角落。魔界的长老们颤动着苍白的唇角,异口同声的狂呼着:快去寻找魔尊!——
而此时他们的魔尊,还远在碧海苍灵的一角,撑着舢板,兀自悠哉的带着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滑向万水之源——归墟。
昨夜不欢而散,丝雨有些冷漠的坐在船角,静静的望着碧蓝的海水,不发一语。夜离其实是有些沮丧的,做了这么多,却因为那一刻的情难自已而功亏一篑。他有些恍惚的看着海底摇曳生姿的曼殊沙,暗暗想着待会到了归墟,丝雨又该是个什么光景。没有人注意到,天边一丝异样的光闪过,落入远在天际的万水之源。
明明有鸾鸟所拉的銮驾可乘,碧海苍灵与归墟之间的这点距离,根本就是疏忽间便可到达,可是夜离却用舢板前往。他的用意,丝雨心知肚明,只是身心的疲倦让她懒得说些什么。对于这个未知的神秘地点,她并没有多大的兴趣,早到一些,晚到一些又有什么要紧呢,丝雨歪靠下来,撑起头闭眼假寐。
走了半晌,二人一路无话,碧蓝的海水渐渐的变得越来越亮,从海底迸发出的光从柔和到刺眼,直至他们脚底的海水变得像架在太阳上的玻璃一样,光芒耀眼。舢板慢慢停了下来,丝雨被强烈的光刺得睁不开眼睛。夜离细致的将一块丝帕折好,伸手递给丝雨。丝雨正抬袖遮着眼睛,突然面前递过来一块素净的天青色帕子,把她吓了一跳。她愣愣的看了看,只见帕子的一角绣着一朵银色的曼殊沙华。
“把它绑在眼睛上,这归墟是太阳诞生的地方,光线太过刺眼。若不遮挡一下,眼睛一会就被刺盲了。”
丝雨闻言默默的接过丝帕绑在脸上,帕子上好的芝兰香气扑鼻而来,熏得她鼻子莫名发酸。有了丝帕的遮挡,那刺眼的感觉果然弱了好多,最妙的是,这丝帕虽然挡了光线,但是却丝毫没有影响视线。她四处看了看,到处都是一片明晃晃的,这样的场景其实是有些单调的。
丝雨又转首看向水底,水中的光线更加刺眼,视线之下更是虚无一物。传说这里是俊帝少昊诞生的地方,相传,少昊的母亲皇娥,在穷桑的苍茫海面上,遇到了白帝之子。他们”泛于海上”,”游漾忘归”,过着超乎人世又入乎人世的生活,并且生下了少昊。书中寥寥数语,却不知隐藏了一个多么美丽的爱情故事。当初看到这段文字时,丝雨曾浮想联翩,想象着那一对上古的神诋之间会有哪些动人的往事。如今,这片神奇的水域,竟与自己也有着莫大的关联。
她便是在这里重生的吗?丝雨伸出手撩了撩海水,清凉的海水像晶莹的水晶般从指间滑下,砸碎了一片平静的海面。“你说归墟和虞渊有着莫大的关联,此话怎讲呢?”
夜离慢慢坐了下来,他抬手指了指天上的太阳,信口拈来:“人人都知道,太阳每天从归墟升起,又回归到吞噬万物的虞渊。周而复始,千万来一向如此。既然如此,那么归墟和虞渊必然是相连的,否则降落到虞渊的太阳,又是如何来到归墟的呢?”
丝雨闻言歪着头自信看了看夜离脸上的神情,可惜隔着一道帕子,她什么也没有打量出来:“你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可是,丝雨觉得,他的语气里,似乎有一些不确定的感觉,“既然如此,那不如我们现在就到这归墟之下探个究竟如何?”
噗通一声如水的声音响起,丝雨的那句话显然并没有征求夜离的意思。她话音刚落,便起身跃到了水中。夜离惊讶的张了张嘴,随即跟着她跳了下去。丝雨像一条水中悠游的鱼儿般行动自如,水下的世界似乎更适合她。但是不可一世的夜离显然在水中就没那么自在了,加之这里是万水之源的归墟,水下的压力比之寻常的水压力更大。夜离即使施了避水诀,依旧有些沉重的压抑感。
丝雨并不理会他,一味向着水底最明亮的地方游去。看着她越来越远的身影,夜离突然有些莫名的紧张。直觉驱使着他加快了游水的速度,紧紧的跟上前方的丝雨。有些模糊的记忆随着对水底的接近,倏忽间浮出了丝雨的脑海。可是这些记忆像是镜花水月般太过飘渺,丝雨拼命想要抓住些什么,却总是让纷繁的毫无章法的记忆碎片变得更加模糊。于是她又拼命的向下游动,期望能够让记忆变得更清晰一些。
光线越来越刺眼,夜离几乎看不清丝雨的身形,水波动荡中,他警觉地刚要伸手抓住有些失控的丝雨,一道狠厉的攻击就那么毫无预警的呼啸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