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以来,夜离第一次发这样的滔天怒火,这也是他第一次这般失态。无论是天子夜离,还是魔尊夜离,他给人的印象永远是不温不火的,优雅的,淡然的,即使天塌下来也不会眨一下眼睛。没有人见过他惊慌的样子,可是青鸾清楚的看到他现在的眼睛里满满的全是惊惶失措。
一路上,青鸾没敢放开对夜离的禁止,甚至在夜离想要破开它的禁制时,它咬了咬牙,干脆把他一爪子拍晕了事。现在,它终于绕过层层仙族大军的包围,从一条只有夜离知晓的密径中,将夜离安全带回了魔界。它的使命也总算完成了,这其中的艰辛怎是一言两语所能尽数。青鸾在魔界一处荒野上落了下来,彼时夜离已经清醒,却沉默着一声不吭。青鸾将夜离放下,接着变回人形,跪伏在地。它浑身上下几乎已经被血染透,琉璃天青色的柔软发丝被血凝结成斑驳的暗红,一缕一缕的垂在单薄的肩上。
“属下幸不辱命,现在主上已经暂时安全,属下知道自己所做一切万死不辞,任凭主上责罚。”
旷野上,枯黄的野草在风中呜咽声声。夜离和青鸾一站一跪,在这深秋萧瑟的世界中,显得那般凄清怆然。夜离长久的沉默着,青鸾并不起身,眼睛坚定的迎视着夜离越来越暗黑的视线。毫无预兆的,夜离手中击出一道暴虐的灵气,将青鸾瞬间狠狠地掀飞出去。一口血剑从青鸾口中喷出,它挣扎着正要起身,一只手猛地揪住他的衣襟,将它从地上拎了起来。
夜离的脸呈现在眼底,带着愤怒的扭曲:“我的事何时轮得到你来做主?你不怕死吗?”
夜离一把将它丢了出去,愤怒的咆哮:“清衍,你的素素现在还在仙族手里,我现在就如你的心愿处死你,让你的素素很快也跟着你灰飞烟灭可好?!”
清衍被摔得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听见夜离愤怒的狂呼,挣扎着爬起身来也豁出去了:“主上要赐死属下,属下绝无二话!可是素素追随了主上几万年,一片忠心天地可鉴!属下不信主上会弃她于不顾!”他一边说一边走向夜离,不管不顾的将憋了几千年的话吐个痛快,“主上这些年都在做什么?不许我们再称你殿下,不许我们与外界联系。你缩在魔界偏安一隅,对所有事情都不闻不问,对自己的子民,你任他们自生自灭,对我们残存的神族,你任他们惨遭迫害!你什么都无所谓,可是现在你却又为了个女人甘愿赴险,你其实根本就是生无可恋,一心求死对不对?”
“没有这个女人,你现在所看到的一切都不可能存在。没有她,魔尊夜离早在一千五百年前就死了!”极度的痛苦和悲伤喷薄而出,夜离声嘶力竭的大声吼叫着。身体在止不住的痉挛,一想到丝雨眼下可能已经被押往刑台,他惊恐愤怒的恨不得霎时间就把所有的仙族全部杀光!
清衍被他绝望的神情震住了,它犹豫着上前却又不知该怎样安慰这个陌生的主人。寻思许久,它终于艰难的开口道:“所以主上,一味地逃避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您只有奋起反击,用您的实力来保护所有想要保护的人。您不能再纵容仙族这样咄咄逼人,您要明白的告诉他们,这个天下是您施舍给他的,让他们好好弄清楚他们的身份!”
夜离抬眼望着天空,一向温软的眼角透出狠厉的光芒,他没有回应清衍的话,只冷冷的吐出一句“你滚!”,便转身飘飞而去。清衍在原地呆了呆,看见夜离向着魔宫的方向飞去,心中顿时大喜,也紧紧跟上夜离的身影,为把握他们的命运准备战斗……——
魔界的入口处,刚刚过去的一轮阻击战让一众魔族将领筋疲力尽。他们靠在一起喘着粗气,一脸疲惫和厌倦。游姬从主帐中慢慢走出,看着满地伤兵疲将,哀从心起。一千多年的时光,游姬太清楚夜离创造的这个世界是个什么状态。
夜离的一切,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明白。在她还是一只无忧无虑的小狐狸崽子的时候,她便认识了这个高雅舒华的男子。彼时夜离是九重天上的天帝之子,而她,不过是大荒中一只普普通通的灵狐。以他们的身份,他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任何交集的两个存在。可是命运就是那么的奇妙,年幼活泼的游姬在大荒中游玩之时,不慎遇上了一只万年的狼精。小小的灵狐充满灵气,狼精显然想要将她吞吃入腹,提升修为。
眼见着她那短暂的生命就要戛然而止,半空中忽的一道亮丽的火焰却照亮了她的生命。狼精被瞬间斩杀,一个像她头顶的碧空般淡然悠远的男子从天而降,伸出一只修长莹润的手,轻轻将她从地上抱起。她抬眼看向眼前的男子,男子唇角那一抹温软的笑,霎时耀花了她的眼。
“小东西生得倒是伶俐可爱,只是再不要这般乱跑了吧,若是真的丢了性命,可知你爹娘该怎样伤心?”
那样好听的醇厚的声音,游姬这辈子都没有听到过。这声音,还有那一抹碧玺长空般的笑,也永远的刻入了她的心底。从那以后,这个男子成了她生活的全部,她竭尽所能地搜集着关于他的点点滴滴,她知道了她叫夜离,知道了他是九重天上天帝之子。
知道的越多,她便越难以自拔,可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又是那样的遥远。她只是一只普通的灵狐,一个与他而言多么渺小的存在。几万年日日夜夜的思念和等待,游姬在这刻骨的相思中慢慢成长为一代妖姬。她终于等来可以接近他的机会,夜离从天之骄子沦为了天界通缉的丧家之犬,当游姬知道这个消息开始满世界找他的时候,夜离已经几经沧桑。
关于夜离的各种消息漫天飞舞,有人说他逃了,有人说他被抓了,还有人说他早就灰飞烟灭,世间再无此人。各种毫无依据的谣言扰得游姬几近癫狂,当她找他找得几乎绝望的时候,来自妖魔一方的小道消息终于让她看到了曙光。传言说,夜离愤而叛出天界,凭一己之力在六界之中辟出了一块天地,自称魔尊,悍然入了魔道。六界中苟延残喘的魔族们为这个天大的消息欢欣鼓舞,以为他们魔族的时代又要到来。只是妖魔们都在观望,他们不敢确定这是否是天界引诱他们上钩的诱饵,他们在等待着第一个敢为天下先的英雄或者傻子。
于是,义无反顾的,游姬第一个叩响了夜离的大门。她终于一步一步走向了这个她想念了几万年的男人,只是几万年的时光已经过去,沧海桑田都变换了无数次,这个当初一念之间救了她的男子,早已不是她印象中的那个天子夜离。他淡淡的坐在那个奢华如九重天阙的大殿上,手边一盏清茶,隔着杯中袅袅的雾气,就那么无悲无喜的看过来。游姬又一瞬的恍惚,那个深深刻在记忆力的温雅男子就那样端坐在那,可是他的眼睛却再也没有了那片悠远的天空。
醇厚低沉的嗓音变得慵懒,唇角的那抹笑也变得没有一丝温度,他无谓的对着她招了招手,只问了一句:“你为何而来?”
游姬沉默的看着夜离,良久之后轻声一笑,她妩媚的走到夜离身边,垂下狐族妖娆的眼睫,将积攒了万年的思恋化作唇边一声低低的叹息。游姬跪在夜离的脚边,轻声软语:“奴,思慕尊上已久,今日前来,只为一解相思情谊。”
夜离闻言突然笑不可抑,他一把将游姬扯进怀中,口中不停的只说着一句:“甚好,甚好……”
游姬自荐枕席,为一众想要向夜离投诚的妖魔打消了顾虑。魔界蓦地热闹了起来,可是自始至终,夜离却从未对此表示过丝毫的关心。似乎一切都与他没有关系,什么都引不起他的兴趣,他所扮演的,好像一个客栈的老板,他任凭进入这个新生的世界人自生自灭,只要别扰了他的清净,一切都无所谓。
所以,这个荒唐的世界在为所欲为的混乱下,变得十分可笑荒谬。国不像国,君不像君,一切看似有条不紊,实则内里是空虚一片。如今,夜离干脆消失的无影无踪,把这一堆烂摊子彻底抛到了脑后。身旁压抑的气氛让游姬苦涩难言,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到几时。
“夜离,你的心到底丢在了哪里?”游姬喃喃低语,半空中忽然响起了呼啸的风声。她闻声抬头望去,那个消失了许久的身影好似梦幻般,踏着五彩祥云,潇潇而来。
在场所有的兵将不敢置信的睁大了双眼看着犹如神诋般缓缓降落的夜离,游姬喜极而泣,哽咽着扑上前去,跪伏在夜离脚下,哀哀地唤了一声“尊上……”
纷纷回过神来的魔族将士们好像终于找到了依靠般,激动的跪伏在地,以最虔诚的姿势迎接他们的守护者。夜离单手扶起游姬,并对着这些肯为了他们的家园浴血奋战的将士示以最崇高的敬意。
他缓缓低下头,对着跪伏在地的将士们沉声致谢:“各位将士请起,夜离当此大礼,受之有愧。将士们,尔等为我魔界浴血杀敌,护我魔界安宁,夜离感激不尽!从今日起,夜离在此起誓,有我夜离存在一日,必护我魔界安宁一日!夜离将永世与尔等同在!”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山一般深沉的呼喝:“誓死追随主上!誓死捍卫家国!誓死追随主上!誓死捍卫家国!……”
热血男儿的山呼海啸震撼着天地,夜离第一次感受到了肩上沉甸甸的责任,他紧紧握起双拳,仰首看向天际,心中毅然向着那个所谓的至高尊者宣战!
丝雨,等着我,我一定要为你争一片安宁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