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惹蝴蝶第一卷第一章
红烛的光晕剪着纸窗里一段模糊的情话,芝兰玉树,花好月圆,妖娆的女子缠绵在多情公子的身侧,彼此诉说着离了床笫就如落入水中即洇开的墨滴般的誓约。
“司徒公子,日后你若成亲,可还会记得奴家?”女子露着雪白的蜂腰,丹凤眼里装满了委屈。司徒羽邪邪一笑:“自然想你。”
女子苦涩轻笑,自知司徒羽口中的甜言蜜语最是信不得的,这些话他又何止对她一人说过呢?青楼女子最忌讳的不过是一个情字,而爱上了司徒羽这样人品风流,如若晓月清风般的男子,更是雪上加霜的不幸。
司徒羽人品风流,狂放不羁向来是出了名的,要让他收回醉卧花间的那颗心乖乖回家与父母为他安排的女子成亲?比登天还难!
深春的幽篁尽染着浓郁绿意的潮湿,连司徒羽的长衫下摆,也沾染了清晨的春意。猗猗幽篁的侧旁,正是他隐居后的木屋,四周遍着鸢尾花。
司徒羽自隐居此地后,从来琴声不断。这日他梳理过三千乌丝,在屋前倾情抚琴,却见地上有一枝深蓝色的鸢尾,想必是路人路过此地时随手摘下玩赏,厌了后又弃于此地的。鸢尾花的花瓣间仍含着晶莹的露珠,似美人盈着泪花的眼睛。司徒羽将鸢尾盈盈握起,插进木质窗台上那只雪白的瓷瓶中,鲜嫩湛蓝的花瓣与碧绿的叶衬着乳白的瓷瓶,自有一段袅娜风韵。司徒羽满意地笑了,好看的眉目盛放如花,一双潋滟的桃花眼敛着一池柔情。不远处一只火焰般的红蝴蝶飞落在他的琴上,似在茕茕观望着他。
次日的春风拂来一阵花香,一只白净的素手叩响了司徒羽的木门。司徒羽开了门,刹时如春风沐过西子湖畔的柳丝。门外这美人盈盈握着一把未开的竹骨伞,伞柄系着一块通透晶莹的白色翡翠,两弯黛眉笼着一川欲说还休的烟雨,妩媚可人的狐狸眼顾盼生晖,勾魂摄魄,眉心有一粒鲜艳如血的枚红色痣,一件葱绿色的里衫,蟹青色的外衫款款披在肩上,头顶高束着长发,散落处妖娆地缱绻在腰际。分明有着妩媚多情的仙味儿,却不难让人看出来是个单薄清瘦的男子。
“我来取我的花。”男子红唇一翕一合,淡淡地望着司徒羽。司徒羽转头望了望瓷瓶里斜插的那枝鸢尾,挺拔的鼻峰镀着幽绿的春晖。
“进来吧。”司徒羽侧身让道。美人走入屋子在桌前款款坐下,司徒羽取来鸢尾:“这是你的?”
“不。我的花是一枝玉蕤。”男子目带秋波,戏虐地望着司徒羽,并不接过那枝鸢尾。
“我没有玉蕤。”司徒羽微微皱眉。
“我叫离莫。”男子敛着长长的睫毛,雪白的肌肤被投下了淡淡的阴影,红唇继续翕合,“司徒,你便是我的玉蕤。”
司徒羽挑眉望向离莫:“你怎知在下姓氏?”
“我不仅知道你的姓氏,我更知道你的秘密,连你自己也不知道的秘密。”离莫咧唇一笑,将竹骨伞立在门边。
司徒羽来了兴致,饶有趣味地问他:“你凭什么说在下是你的玉蕤?”
“司徒,因为我是离莫。”离莫抚了抚散落在肩上的青丝,毫不客气的倒在了司徒羽的床榻,“为我弹奏吧,就像原来那样。”
司徒羽添了几分怒气,望了望这位漂亮的不速之客,眉间那粒红痣如私藏了一段烟雨朦胧的韵致。但美色在这一刻丝毫起不了任何作用,司徒羽见过的美人多了去了,如果离莫是司徒家那老头子派遣而来的,欲用色相引诱他归去,那么司徒老头子辄是料错了。
“想要我奏琴?”司徒羽一把拽住离莫胸前的领口“那你回去告诉我父亲,我司徒羽宁死在这里亦不会同他定下的那女子完婚!”
离莫闻言,一把狠狠扯开了司徒羽的手,冷冷一笑:“看来你的桃花债还不少嘛!逃婚?我还以为你来这里,是记得了原先的时光!”
原先的时光?司徒羽只知自己带着些许银两后连夜逃出城,来到此地,听山下居民说此处有个荒废的木屋,年代久远,不曾有人居住,他便住进了此屋,也不料屋中物件摆设样样如新,他还感叹天亦助他。现如今看来,难道……
“如果此屋是公子的居所,”司徒羽颇感失礼,顿了顿,又道:“那在下冒昧打扰了,这就离开。”
离莫转头瞪了他一眼:“也罢,你再世为人,不记得本公子也是情理之中?”
“哈?”司徒羽莫名其妙。
“你住下吧,这里曾是你建的居所。唉,你果真不记得我了。”离莫叹了口气,木窗一时也如呛了一口寒烟,瑟瑟抖动。司徒羽看见离莫的眼里涌上了丝丝缕缕的哀切,一时说不清缘故,倏然有几分心疼。
司徒羽照例日日抚琴,自他懂事起,他便偏爱着琴。或扬琴、或筝、或琵琶……每每奏起琴来,都像是要倾诉一段悱恻迷离的隔世恋情,深情得与卧花眠柳的司徒羽判若两人。
琴声刺破簇簇幽篁,如怨如诉,如泣如慕,闻者皆忍不住扪心而泣。奏到了忘情处,他却不知离莫已走近他身边。离莫皱了皱眉,细细听着司徒羽的琴声。一曲终了,余音犹扬,惹得离莫泪满衣襟。
“不曾想公子如此感性,在下不过一曲罢了。”司徒羽暗暗有些自得,面上却是波澜不惊。
离莫坐在了司徒羽身边的石块上,抬头望见满山的桃花都开了,从郁郁葱葱的竹叶间去望那大片大片的桃花,犹如粉霞飘落了一山。离莫喃喃着说:“司徒,你可能忘了你曾是这座山的百花之神。而我,是一只被你好心救下的小蝴蝶。”
司徒羽并未注意到离莫的自言自语,兀自站起了身,“离莫公子起床至今还未梳洗吧,时候已不早了。”
春色满开的院落中。
司徒羽执着一把桃木雕花的梳子为离莫细细梳着一头柔软的发丝,开玩笑一般说道:“想我司徒羽这辈子至今还未给任何人输过头发。”离莫哈哈一笑:“那上辈子呢?”
“这我可不知,兴许上辈子我仍是给你梳了一世的发也未尝可知。只是怪在,见了你,只觉亲切。”司徒羽束好最后一绺发丝,为离莫簪上了一只素净的檀木钗。
离莫正欢喜着伸手去抚摸头发,栅栏外忽走入了一个袅袅娜娜的女子。女子裙裾染上了湿润的春泥,秀丽的一双眼中浸满泪花,柔柳扶风般走入院落,张了口便轻唤一声:“司徒公子。”春风将这句柔婉且委屈的话语吹到了司徒羽和离莫的跟前,风里也生了一缕幽香。司徒羽尚在离莫头上的手不禁一抖,整个人都怔住了,一时不知所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