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惹蝴蝶第一卷第二章
离莫小心翼翼地回头去看司徒羽,却见他脸上没有任何神色,散落的目光有几寸遥遥地落在那女子的秀丽的眉目上,一股酸意缓缓淹没了离莫的胸腔,如同疯长的藤蔓一般缠绕住他的脖子,让他好几番到喉咙的话语都被生生逼落回去。
“离莫,你先回屋去。”司徒羽的语气冷得吓人。
这是司徒羽再世以来第一次没有生疏的叫他“公子”,却是在这种情况之下。离莫隐约猜到了什么,却不敢多说,生怕一语成谶。安静的回了屋子。
亮赤色檀木制的八仙桌上摆着一壶桃花与露水酿制的仙琼,离莫取过玉杯独自斟了一杯,仙琼在杯中轻轻摇晃了几下,伴随不安顺着喉咙滑下后一时竟如烈火焚烧,令他心慌意乱。他忍不住瞅了瞅窗外,那女子低着头似在同司徒羽细细说着什么,满腹委屈之态,我见犹怜。
一盏茶的功夫,女子提着裙摆匆忙离去了。司徒羽却怔怔的立在原地,不动丝毫。
离莫垂下眼眸,越显得那粒胭脂痣妖艳动人,如晓烟笼碧泉,春水映梨花。
“小莫莫?”司徒羽的声音倏尔自身后响起,“你似乎很在乎在下呢。”
离莫回过头,看见司徒羽带着一抹邪邪的尽染危险的笑意,同他的脸一寸寸靠近。离莫心一惊,扇了几下睫毛,终柔柔闭上了那双敛着一川春色的眼眸。司徒羽却伸手绕过他的颈从桌子上取过酒壶,略带惊讶的问:“离莫公子这是何意?”
离莫睁开眼看见司徒羽嘴角尚存的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遽然知晓自己是上了他的当,有关前世的记忆他尚未恢复,又如何可能同他有亲密之举?胜于深冬的寒意随着这些暗忖包裹着身体,让他有些窒息。
“本公子困了罢了!”离莫冷哼一声。
“哦?”司徒羽继续带着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瞥了他一眼,执着青花酒杯自斟自饮起来。
“她是谁?”离莫装作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声,随意的把玩着那日系在竹骨伞上的那块质地晶莹的白翡翠。金丝线攒成的宫绦柔软的缠在他白净的手上,更衬得肌肤白皙,宛如净玉。
司徒羽放下了手中的酒器,陶瓷的壶清脆的扣响了檀木桌,质地柔滑的丝绸外衣也带起了一阵风。司徒羽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妓女。”
离莫心里一沉,忍不住追问:“她如何知道你在这里。”他记得司徒羽说过他是逃婚来此,即是逃婚,就不该将地址告知旁人,除非那人与他关系匪浅。
“我爹我娘已经知道我住这里了。”司徒羽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很快就有人来找我了。”
“那,你要回去成亲?”离莫试探着问,手中的白翡翠被死死拽住,硌得掌心生疼,金丝线的宫绦勒住了手背也全然不知。
司徒羽扫了离莫手中的白翡翠一眼,显然有些心情好的哈哈大笑起来,压低声问:“离莫公子果然很在乎在下,嗯?”
离莫倏尔意识到中了司徒羽的计,哼了一声,将白翡翠拍在桌上起身出了门。司徒羽拾起尚沾染着离莫掌心温度的那块白翡翠跟了出去:“离莫公子哪里去?”
“本公子赏花去!”
后山。
司徒羽遥遥望见立于桃林之间的离莫,嫣红的桃瓣飘落在他青色的衣襟上,离莫慵懒的伸手拂去,姿态清雅,神色淡然,熠熠生辉之姿一时娇艳了四周的花树,仿佛他亦成了一株与世无争的桃树,眉间盛开着的那点高贵的红痣便是一朵清艳的桃花。
司徒羽捻着手里白翡翠的宫绦,连自己也未清楚怎么回事,竟略带着几分宠溺的笑意,跟了上去。
离莫听闻身后的响动,捊了捊鬓角的发丝回头看,竟是司徒羽来了,桃枝擦着他的衣襟,微微颤抖落下了饱满晶莹的露珠,洇湿了他那身螭吻华袍。离莫莞尔,问道:“跟来做什么?”
嫣然一笑,桃李粗俗。
司徒羽心里却骤然有几分惊叹、慌乱,面上却是波澜不惊,浅笑盈盈:“离莫公子好雅兴。”
“雅兴能当饭吃么?”离莫皱了皱眉峰,“我饿了。”
“在下知道一家小馆子,小菜做得很好,离莫公子去么?”司徒羽强忍着笑意。
“走走走!”离莫上前拽住司徒羽,穿过幽香的桃林向山下走去,墨发沾染了花香味,如同上好丝绸熏上了凛冽的香,他却对此毫不自知。
司徒羽满足的闭上眼嗅了嗅,将白翡翠递与他。
周记饭庄。
司徒羽斟了一杯才烧好黄酒,桌上摆着几碟下酒小菜,离莫摇着手里的酒樽,散漫得问:“前些日子你不是都只剩几吊钱了么,今天怎么突然如此大方?”
“几碟小菜,不成敬意。”司徒羽一仰头喝掉了樽中黄酒,“在下身上实在缺乏银两,委屈离莫公子了。”
金瓯无缺的时光停留在逃婚当夜,他司徒羽做梦也不曾料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沦落到将几碟小菜与一壶黄酒当成是奢侈的一日。
“知道委屈本公子就好,以后慢慢补回来。”离莫嘴上如是说,心里却是高兴的。
“哎,司徒公子?”糯糯的嗓音由远而近,不远处一个花枝招展锦衣玉服的中年女人挥了挥手中的丝绢,扭着腰肢走了过来,面上施了浓厚的脂粉,谄媚的笑着。
离莫抚了抚额,暗叹司徒羽真是老少通吃。
司徒羽摆着一贯的门面微笑,这种微笑谦逊而可亲,丝毫没有阶级之分,也许这也正是司徒羽行走烟花柳巷时最能吃香的必杀技。
“店家,再加双筷子!”司徒羽吩咐了一句,复转头望着对面这已接近残花败柳的女人。
女人摇着丝绢坐了下来,媚笑着问:“近些日子如何不见司徒公子来我们杏花楼?”说着又换了一副委屈的腔调说:“阿娆可是怀上了公子的孩子,公子可知道?”
听这口吻,这女人大概是鸨母。
离莫皱了皱眉,尽量坐得离她远一点,心里生出了无数的嫌恶。
真不知几乎被这鸨母贴在身上的司徒羽怎么想的,此时此刻,竟还笑靥如花。
与此同时店小二已取来了餐具摆上,鸨母也毫不客气,执起筷子便吃了起来。司徒羽一如既往的微笑着说:“阿娆的孩子不是我的。”
“什么?我们阿娆陪公子的时候可还是个雏呢!公子这话也太不厚道了!”鸨母刹时变了脸色。
离莫望着被鸨母的筷子碰过的几碟菜,扫兴的扔下了筷子:“司徒,我想回去了。”
鸨母一把拽住了司徒羽:“公子,好歹给我们阿娆一个名分吧。”
“我司徒羽此世,誓、不、成、亲!”司徒羽遽然沉了脸色,在桌上掷下几吊钱便起身拉住离莫离开了。
二月春烟中,竹篱小道上。
离莫与司徒羽各怀心事的走着。离莫踢着脚下的小石子,踯躅着问:“阿娆就是今天找你的那女子?”
沉默。
沉默。
良久后司徒羽低声说:“离莫,认识你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离莫心里有几分梗塞,加快了脚步向前走去,长衫扫起了路上的尘埃。
“我可能快要回家了……”司徒羽犹豫着说:“我逃不了要成亲,不管是同丞相府的大小姐安洛嫄,还是阿娆……”
离莫冷笑一声:“司徒羽,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司徒羽不再言语了。
回了小木屋,窗台上瓷瓶里斜插的那枝鸢尾花已然枯死,憔悴的瘫软在瓶口。离莫说:“扔了吧,失了美色的花就如失了宠的人,留着也无用了。”
司徒羽拈着软软的花瓣,顿了顿,狠狠向窗外扔去。离莫看见那枝鸢尾寂寞的躺在窗外的春色里,无端生出几分悲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