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惹蝴蝶第一卷第二十七章
离莫从司徒羽手中逃脱后一时音讯全无,三界为之大乱。唯有司徒墨日日闲适地饮酒赏花,听曲作乐,仿佛他的徒弟没有在羽莫之争中丧失性命。
人间梅雨之季,纷纷落下的青雨打在碧绿的西子湖畔,岸边柳丝轻垂,檐角高翘处勾勒出半枚秀月的模样。人间像极一块碧绿的翡翠笼罩在丝丝烟雨中。
司徒墨携上一壶佳酿寻来羽宇殿,司徒羽正在潜心修仙法。屋中燃着一炷微醺的香,鎏金柱子上细细雕刻着稠密的百花图。
司徒墨轻手轻脚地放下酒壶,顺势坐在了一张椅子上。
司徒羽蓦地张开眼,望见来人是师兄司徒墨。歉疚笑道:“不知师兄来此,有失远迎。”
“近日师弟心境如何?”司徒墨也不恼怒,面带微笑。
司徒羽愁苦道:“孽缘不断,劫数不了。又怎么有得好心境?”
“喝酒吧。”司徒墨斟了两碗酒,将其中一碗递与司徒羽。司徒羽接过,清酒微漾,映着他绝色的容颜,破碎不堪。
“干。”司徒墨率先举起碗。
司徒羽也举起碗:“干!与尔同销万古愁!”
二人一饮而尽,司徒羽尚未来得及擦去嘴角的酒液,便向司徒墨道:“师兄,我对不住你。我……杀了嫄儿……”
“来,喝酒!”司徒墨对此避而不谈,微笑着的容颜却分明暗淡了几分。只是,他知道司徒羽同时失去了两个徒弟,如今,更被天庭任命杀掉他最钟爱的一个徒弟。司徒墨知晓师弟必然更是内心苦痛,又如何好再去责怪他?
“师弟,何不如你我二人一同出去散散心可好?”司徒墨提议。
“也好。”司徒羽点头赞许。
二人缓步于青雨之中,雨声倾漏,二人缄默不语,像是沉默了半世的石像。
若当年他们不曾得道成仙,而今,恐怕不过两只小妖。没有徒弟、没有劫难、没有苦痛……
西子湖畔寻得一家名曰遗世酒家的酒楼,二人踏入,挑了一个临窗的位置坐下,小二忙喜滋滋地跑来:“二位要点什么?”
“上一壶胭脂酿,再上几碟小菜吧。”司徒羽漫不经心的的吩咐。
司徒墨看着店小二远去,笑道:“师弟投于人间一世,到底没有白活,好歹也知道几样人间酒菜。”
“哪里,师兄见笑了。”司徒羽也笑着遥遥头,眼里却是驱散不去的哀愁。
楼外泠泠雨丝在人间已辗转缠绵了几宵几日,抑或几生几世。哀哀怨怨地来,利利落落地去,大概人间没有它所留恋的,否则论谁都不会如此洒脱。
店小二上了酒菜,一边笑嘻嘻的道:“今日真是好日子,二位公子通身的打扮不像寻常人家子弟,想必也是来接公主绣球的吧。”
“什么绣球?”总之闲着也是无趣,司徒墨便随口问了一句。
“二位公子居然不知道?”店小二有些惊讶,嘟噜道,“奇怪了,今日来了一个一身红袍的俊美公子哥儿,也对此事毫不知情,这两位也是。莫非有钱人家公子连公主都瞧不上了?”
“小二,你在嘀咕什么?”司徒墨问。
店小二回过神来,热忱地道:“二位公子还不知道啊?咱们定风国第一美人二公主,今日要来这遗世酒家抛绣球定亲。许多名门望族皆来了,楼上坐得慢慢的全是呢。”
“怪哉!公主为何独独挑你们酒楼?”司徒墨追问。
“哈哈,”店小二得意的笑着,“公子有所不知,二公主精通诗词绘画,喜爱这西湖的诗情画意,于是频频来此。偏偏又被我们酒楼这名字吸引,故常常光临,今日选此地抛绣球,也是情理之中。”
司徒墨微微点点头,店小二还欲说,早已有客人唤了,只好一笑,匆匆退去。
二人便对酌谈天。
司徒羽笑问:“师兄对公主抛绣球一事如此热忱,莫不是想做一回人间风流客?”
“哈哈哈——”司徒墨大笑着,“我不过随口问问罢了,不像师弟做过凡人,懂得人间如此多礼节。”
“我懂什么礼节?”
“抛绣球定亲一事,我就弄不明白了。凡人何故要用这种方式寻良人?不知底细,不问身价。”
“虽说如此,到底是凡人自在洒脱啊!”
“嗯。”
二人还在说着,忽瞥见一抹刺目的红掠过,司徒羽敏感地迅速侧头,人潮熙熙攘攘,哪里还见那抹红色。
“师弟,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讲……”司徒墨犹豫道。
“师兄但说无妨。”司徒羽为方才的事微微松了口气,离莫应当不会出现在此吧。
司徒墨用筷子夹了几粒花生,细细品着,罢了幽幽道:“这花生固然是好东西,可如今只能除掉它,我若不亲手为之,这酒家必然也要后除之。我纵不舍,如今却是已无良计。”
司徒羽点点头,抿唇不语。
“我猜你刚才是看到了离莫的。”司徒墨叹了口气,“毕竟孽缘该有个了结了。”
“谢师兄提醒。”司徒羽垂下眼睑,郁郁地砸着杯中凉丝丝的胭脂酿,神色无悲无喜。
不多时,锣鼓喧天,众人簇拥着一个花团锦簇的妙龄女子款款上了楼。
隔着人海,司徒羽与司徒墨看见那女子乌黑的云髻簪着一只凤形嵌玛瑙绿宝石发笄,明眸皓齿,一袭蟹青色柔纱的长裙衣袂飞扬,绲着银缎的边,长袖隐着暗香。毕竟是知书达理的皇室女子,身上带着一股不可言说的清贵与高傲,使得一干前来接绣球的纨绔子弟皆心生愧疚,不敢亵渎,悄然离去。
二公主迈上最高一层楼时,忽然低回着头会心羞涩一笑,如同是同谁定下的暗语。
一时间众人都心知肚明,所谓的抛绣球,不过是公主招徕意中人做驸马的一种手段罢了。
虽有不少公子哥泄了气,到底也有不少自信满满,认为凭自己才艺学识,长相背景,说不定会博得公主临时欢心,转变注意,将绣球投向自己手中。
大红绣球边缘绲着五彩丝的边,公主从宫女手中接过,衬着她雪白的肤色,更显得优雅动人。
公主站在木质栅栏边缘,朝着众人微微一笑,作势欲抛绣球,却临时又收回手去,与紧张急切的公子们开了一个大玩笑。
司徒羽与司徒墨仍坐在角落不动声色,事不关己的啜着小酒。
“师弟,你猜猜看这公主,会将绣球抛与谁?”司徒墨望着人潮,风轻云淡道。
“自然是意中人。”
“她意中人又是谁呢?”
“莫非师兄想接?”司徒羽打趣道。
司徒墨将酒盏推向司徒羽:“你我二人便赌这一盏酒,若公主将绣球抛与你,你则饮下;如若不然,我饮下。”
“师兄玩笑了。”
“等着吧。”方才公主本是高傲地步入这遗世酒家,若她意中人在此,断然不会如此目下无尘。然而,就在她的目光遇及司徒羽时,刹那锐气便散去一半,上了楼后,又朝着司徒羽座位回眸一笑,眼睛虽未看向司徒羽,那份娇羞却是和见到司徒羽那一瞬一模一样的。
“哗——”
绣球忽然直直地砸向了司徒羽,却在将要贴上司徒羽胸前衣襟那一刻,被一只素白的手直直地接住了。
司徒羽心中一动,抬头望向这只手的主人——果然是离莫。
一头青丝高高束起,一身红衫轻狂惹眼,嘴角挑着玩世不恭的轻浮笑意,得意地俯视着司徒羽:“不好意思,司徒公子,在下领先一步。”
众人皆惊愕不已,随即爆发出一阵或遗憾或愤恨的呼声,公主的神色黯淡了几许。
离莫举着绣球走向公主,步步生风,俊美到令整个遗世酒家里或站或坐的王孙贵族皆黯然失色。
离莫目光含着柔情将绣球递与公主,刹那间,时光如同被凝住了一般,只剩那对璧人,只剩离莫的温存,只剩公主后知后觉的羞涩与欣喜。
“我输了。”司徒墨淡淡道,举起那酒一饮而尽。
司徒羽紧了紧拳,笑道:“桃花劫自然不会落在我头上的。”
“非也。不过是有人替你挡了罢了。”
公主羞赧的抬眉偷偷打量着离莫,这位她未来的驸马,长着一张无与伦比的脸,一双狐狸眼狡黠而多情,眉心一粒妖艳的胭脂痣如细细点染而上。无尽的美好。
离莫伸手一栏,将公主横腰抱起,狂傲地走出了遗世酒家,背影远去,唯留下一句:“人间红尘几人能回?此世我离莫唯怜汝色!”
司徒羽心中一痛,不敢侧目半分,仍装作置身事外,恬淡饮酒。
静态,分明是古刹无风寂潭。
谁知心中,云卷风袭过了岸堤柳绦,风过后,枝叶全无,一篇萧条。
“戏散场了。”司徒墨微笑着。
司徒羽不语,久久后起身,如同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不管他在玩的是什么把戏,他该死了。”
司徒墨的笑意僵在嘴角:“你想清楚了?”
司徒羽深呼吸了一下,从容走出了遗世酒家:“我从未糊涂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