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惹蝴蝶第一卷第二十八章
公主大婚当日。
入夜后的皇宫仍一派喧嚣,都闻驸马长着人间难得的好姿色,小宫女们皆是敛声屏气用眼角偷偷瞄着洒脱的驸马。
“驸马与公主真是相配呢。”
“是啊是啊,二公主可真幸运……”
“你们小声点,驸马在呢。”
……
离莫过处,原本窃窃私语的小宫女们一时寂静无声,离莫含着笑意缓缓离开了。
公主殿中灯火通明,离莫却止步于殿前一个安静的院中,古木参天,绿意盎然。他坐在了一处石桌旁。
“别来无恙。”
身后的声音淡淡的,却不难分辨出这是司徒羽。
“物是人非,安得无恙?”离莫也不回头,仍静静端坐在那里。
司徒羽绕过离莫,坐到了另一端:“恭喜……离莫公子大婚。”他实在不知该如何称呼离莫。
离莫恬然一笑:“既是故人,在下大婚,司公子岂有不陪在下痛饮一钟的道理?”
呵呵!
司公子?!
他喊他司公子!
原来他还知道他姓司,而非司徒……
司徒羽脸色惨白,紧紧握拳,嶙峋的骨节泛白,他尽量用平淡的语气说:“喝罢这一钟,便是你死我活的时辰了。”
“自然。”离莫微微一笑,吩咐不远处站立的宫女,“拿些酒菜过来,我要同这位故人痛饮一番。”
小宫女面露难色:“驸马爷,可是……公主还在等……”
“少废话!让你去就去,公主怪罪下来有我在呢!”离莫打断她。
小宫女赶紧乖乖去取酒菜。
月上柳梢头之际,二人微微有些醉了,便聊起了天,却只是聊前世师徒情分的种种,不诉离殇。
“当日我见你那双眸子,比女儿家更懵懂,谁知一晃,你成亲了啊。”司徒羽晃着杯中酒,语气里缱绻着几分伤感。
离莫饮了一口杯中酒,叹着:“那段时日,恐怕是离莫这一生,最美好,也最难忘的了吧……”
“若再重来一次,你还会……拜我为师吗?”司徒羽垂着眼,像是害怕听到一个他不敢听得答案。
“自然还会。我从不后悔拜你为师的!”离莫急切的想证明他的真诚,直直盯着司徒羽那双如同浓雾深处开着的桃花般的双眼。
司徒羽仰头一口饮尽了杯中残酒,大笑道:“好!好!好!我司徒羽此生不负来此一遭,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那你呢?若是再重来一次,你还会收我为徒吗?”离莫反问。
司徒羽抬头望月,凄然道:“断然……不会。”
“哦。”离莫失落的垂下头颅,继续斟酒。
“你不问问为何如此?”
“为何?”
“倘若我知晓终有一日,我会让你如此痛苦,何故又要收你为徒呢?我宁可自私些,从不曾遇见你,没有你给我的欢乐、痛苦、期盼、欣喜……这一切都没有,哪怕我活着一千年、一万年都不知欣喜为何物……但你,你不必受这些痛苦,只安静的做一只一心上进的小蝴蝶精……说真的,离莫,你不该招惹神仙……”司徒羽接过离莫斟好的酒,一饮而尽。
“司徒羽,你也不该招惹妖精。神仙的确是妖惹不起的,但妖的感情,神仙又如何惹得起?”
“离莫,你在怨我吗?”
“是。”
“怨我什么?”
“我怨你,不分青红,胆小懦弱。”
“哦……此话怎讲?——酒喝完了?”司徒羽看着离莫手中再倒不出酒的坛子。
“再取酒来——”离莫吩咐小宫女。
“不必了。”司徒羽制止了离莫,“我为你奏一曲,当做送别吧。”
“好。”离莫面带微笑望着司徒羽,明知这一曲后,便是二人的决斗。
司徒羽一挥袖,一把太古遗音赫然出现,他入情演奏,离莫和着歌词,唱道:“我宿命横着写故事带泪
若缘份与世隔绝你爱过谁
刀光剑影声声生离别我微醉
凄美看着血
这武林恩怨怎么描绘
尽是红颜在落泪
你仰望天地怎能无愧
怎能令我徒增憔悴
或许天注定誓言给谁
却又偏偏虚掷了岁月
这千年的爱恨跟了谁我挥剑断轮回
我宿命横着写故事带泪
若缘份与世隔绝你爱过谁
刀光剑影声声生离别我微醉
凄美看着血”(《我宿命横着写》演唱:阿兰作曲:方文山)
一曲毕,余音袅袅。
司徒羽道:“离莫,这一次,我不会让你活了。”
“未必。”离莫倏然腾空而起,衣带飞扬,扫过花木,杀气腾腾。
小宫女吓了一跳,战战发抖。
离莫衣袖一扇,口中吐出长喙直击向司徒羽,司徒羽眼角微微一扫,迅速侧身避过。
小宫女见状,吓得惊声尖叫:“妖——妖怪——驸马是妖怪——”说着连叫带跑的离开了。公主闻声,顾不得等离莫,一把扯下红得迷离的盖头,往外跑去,恰恰见到一团耀眼的白光中,她一身鲜血样红装的驸马正与一个一身白衣的男子对视,离莫悬在半空,司徒羽立在地面,二人姿态从容,目光却如烈火焚烧,灼灼对视中,仿佛能焚毁周遭一切生灵。
公主认出来那个白衣男子便是当日她抛绣球时第一眼倾心的男子,她大喝了一声:“大胆!何人敢破坏本公主的婚礼?”
梅香忽然氤氲开来,众人只觉一阵昏迷,恍然中见离莫眉心那点红痣刺破白光,司徒羽一个踉跄往后一退,衣袖一挥,离莫便重重落向地面。公主心中一悸,口中“妖物”才说完,便同众宫女一齐因仙妖之气浓烈而重重昏迷。
司徒羽两指一翻,擒住了离莫:“你的死期到了。”
离莫双眼布满血丝,咬着牙,忽一翻身,竟站了起来。白皙的脖子上被司徒羽擒过得地方还留有殷红的印记,一红一白,暧昧的色调令司徒羽忽然有些失神。
“呼——”
耳畔的风声令司徒羽忽而回过神来侧身一闪,避开了离莫的长喙。袖中细长的仙剑突出,直刺离莫胸口,速度惊人,离莫闪避不及,正中胸口,经鲜血晕染,胸前的红衣刹那颜色更加浓烈,红得发黑。
仙剑在离心脏仅仅几页生宣纸厚的位置,猛然顿住。
司徒羽皱着眉看着那些血,离莫伸手捂住胸口,微微弓着的背与垂下的头使他看起来如此无助。
“莫儿……”司徒羽忍不住唤了一声。
一阵冰凉感忽然袭上额头,原来离莫已将一只银簪刺过了司徒羽的额头。
司徒羽平静的收回仙剑,定定看着离莫。离莫口中也涌上了鲜血,张嘴一笑,血便从染遍了他唇齿的口里涌出:“司徒羽,你真是本性难移啊。这么久了,还是改不了心软这个毛病。”
司徒羽心疼的看着离莫,反问:“那你呢?你如何不杀我?”
离莫拔下那把刺在司徒羽额上的发簪,一手扶着石桌,一手捂着胸口,看见司徒羽额头的鲜血汩汩冒出,顺着他坚毅的鼻峰、多情的眼眸流下,血液粘在他密而卷的睫毛上,又滚落在他白净瘦削的脸颊、粉色的唇瓣、下巴……离莫冷笑道:“司徒羽,你以为我舍不得杀你吗?我是用这只簪子,替洛嫄杀你第一次,但是,你的命,只能交给我,以我的名义来杀!”
司徒羽闭上眼,任血肆意从他的脸上滑过,他说:“你若要的是我的命,只管拿去啊。”
“你以为我只是丧心病狂,杀完了司徒嘉瑞夫妇又想来杀你?”离莫咆哮。
“不是吗?”
“呵呵呵呵呵——”离莫因为激动,血流得更快更多,一只白净的手臂上掠过惊心动魄的鲜红的血流,“司徒羽,你怎么能误解我?我要你的命,是因为我的司徒已经不复存在了呀,所以我要杀你,为他报仇……”
“我要杀你,是为了人间。留着你,早晚是祸害。”司徒羽的语气冷漠得如同寒冰。
“罢了。”离莫叹息一声,闭眼道,“如今我受此伤,也未必杀得了你,杀了我吧。”
司徒羽淡淡瞥了离莫一眼,眼底分明有深深的疼惜,却被彻骨的冷漠忽然覆盖。他问:“你不杀我了?”
“我,怕是没机会了。”
“我留你七魂六魄,来世,再来寻我复仇。”
“不必!若杀了我,连七魂六魄也打灭吧,我不想,再重蹈覆辙一次了,这些痛苦,我都领略够了。”
“好,我成全你。”司徒羽掌心微微一旋,一团幽邃的白光从掌中升起,像一团燃烧着的白火焰。他缓缓闭上了眼,脑子里成千次的晃过碎片般的回忆。
“轰——”
掌心推出,震耳欲聋的声音震得一个帝都皆微微一颤,众生皆慌,惊呼着窜遍街头巷尾。
司徒羽沉重地睁开了眼,然而离莫,却安然无恙。是他的眉心那粒红痣,发出一道烈焰般的光芒,挡住了司徒羽方才那一击。
司徒羽大惊。
离莫摸着眉心,喃喃道:“是洛嫄,她不让我死……她不让我死……”
司徒羽冷笑一声:“看来洛嫄,真是深入你心啊!”语气里带着深深的讥讽。
离莫抬头看向司徒羽:“深入我心?呵呵呵,司徒羽,你竟说出此番话来,是在质疑我的感情吗?难道我心里是谁你还不清楚吗?”
“对!”司徒羽目光灼灼的盯着离莫,“我是在质疑你的感情,你的心里是谁我怎么可能清楚!离莫,你忘了,我是仙,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时至今日,我又怎么敢确定,往昔的种种不是我在可笑的一厢情愿呢?”
“好。”离莫口中、胸口的血液不断溢出,讥讽的笑道,“是我自作多情了,原来你从来,都没相信过我……”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司徒羽咄咄逼人,“离莫,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你听说洛嫄昏迷的时候,那么紧张,当我推开洛嫄的门时,看见你在吻她,洛嫄为你而死,魂珠也要溶进你眉心,如今你,竟说你要为她复仇,你怎么就那么在意她?”
离莫闻言,摇头叹息:“算了……司徒羽,算了……我什么都想解释了……”离莫瘫软在地,再无气力。
司徒羽皱着眉看着地上的离莫,叹息一声,腾空而去。
离莫朝着他吼:“不是要杀我吗?为什么不杀我?赐我解脱啊!”
然而回应他的,是耳畔丝丝风声,及远处重新安宁下来的街巷中飘渺胜风的传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