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惹蝴蝶第二卷第八章
群仙宴如期而至，丝竹管弦奏响，桑梓成荫，更使人宾至如归。
重仙女彩袖翻飞，轻姿曼舞，觥筹交错间，谈笑风生。
司徒羽静谧握着精巧的酒盏微笑着望着这一切。
曾几何时，他也曾醉于这场琉璃般繁盛的繁华之中，不问悲喜、不辨疾苦，自以为三界皆如天庭这般，不见得苦，却不懂得喜……
“羽爱卿！”
司徒羽抬头，玉帝正朝他微笑。
“小仙在此。”司徒羽微微点了点头。
玉帝轻点着头笑道：“羽爱卿掌管人间花木，实在辛苦了。”
“小仙不苦。”司徒羽道，“玉帝尚且记挂着小仙，何苦之有？”
玉帝满意的哈哈大笑：“我管天庭，本就不易，手下得诸位爱卿，真真省力许多啊！”
“玉帝。”王母生怕再说下去司徒羽会说漏，忙端了酒盏来，“我敬玉帝一盏，玉帝日理万机，辛苦了。”
玉帝便顾着同王母说话去了，司徒羽眼看时间不早了，便暗暗退出了群仙宴。
在瑶池附近转了一会儿，群仙宴渐渐散了。有神仙喝得酩酊大醉，全然无了形象，嬉笑着在童子或弟子的搀扶下各自回了居所。
人间也该过了些许年头了吧，司徒羽一边暗暗思量着，一边走向了司徒墨的府邸，打算同他告别。
“师弟。”
司徒墨正归府中，远远看到司徒羽来此，便迎上来：“师弟哪里去？”
“我特来此同师兄告辞。”司徒羽傲然立在风中，白色衣襟如闪烁的剑刃。
“我为你备下了一桌饭菜践行，往后你为凡夫，我是上仙，再无瓜葛，这也是你我师兄弟二人最后一次同席，可赏我脸？”司徒墨的语气不容拒绝。
司徒羽思索一番，略微点头道：“也好。”
司徒墨命童子摆出酒席，邀司徒羽坐于席间。
司徒羽无心此宴，一直记挂着离莫，因而不禁有些心不在焉。
司徒墨似乎也看透了司徒羽的心思，他笑了笑，向司徒羽递上一盏酒：“若以人间时间来看，离莫既已等了数年，又何妨这短短几月？喝酒吧！”
“哦，师兄说的极是。”司徒羽微微有些歉意的笑了笑，接过酒盏一饮而尽。
“师弟做凡人，可有打算？”司徒墨一边斟酒一边问。
“打算？”司徒羽皱了皱眉，“做凡人还需打算什么？”
不必劳心人间疾苦，不必记挂天下苍生……
“做凡人自然还需打算。”司徒墨将酒盏再递于司徒羽，“凡人的打算可比神仙要多得多。要有职业谋生——总不可靠着仙法吧？再有，人间总有生老病死，这是万年不变的规律，一旦失去至亲至爱之人，这份痛楚如何承受得了？”
司徒羽浅浅咂了一口酒，轻轻道：“自然承受得了。我的至亲至爱不过离莫罢了，他若不在世间，我何必独活？”
司徒墨摇摇头：“师弟，你偏激太甚！偏激太甚啊！”
“师兄，你不理解这份感情，如何妄下评论？”司徒羽有些微微不悦，握着酒盏的手指用力了几分。
司徒墨苦苦一笑：“你非我，焉知我不理解？”
司徒羽闻言，好笑的问：“师兄的意思是师兄懂得？”
如若懂得，为何还苦守的权贵仙位不放，为何不念旧情将我逼迫至此？
司徒墨低头喝着酒，一言不发。
司徒羽站起身：“时候不早了，司徒羽告辞！”
“且慢！”司徒墨站起身，“师弟，我若不理解这份感情，离莫早已沦为我手下亡魂。再有，莫非师弟……忘掉洛嫄了吗？”
提到洛嫄二字，司徒墨的声音忽然有几分哽咽。
司徒羽混身一僵，他细细望着司徒墨，再道不出一个字。
“你可知我此生最悔的事是什么吗？我不该，叫洛嫄投生人间……我不该的……”
司徒羽看着司徒墨痛苦的样子，感觉胸口发痛，像有一把锈迹斑斑的钝刀在一刀一刀割着心脏一般，令他窒息。是啊，他只知爱护他的离莫，只知不顾一切想要同离莫相守，可他忘了，忘了他与离莫的今日，到底踩在了多少无辜亡魂之上……
“我收洛嫄为徒时，她不过七岁……”司徒墨显然有些醉意，断断续续的道，“那一年瑶池的荷花开得格外姚冶，潋滟的红中却透着不容亵渎的至纯至美……她像一枝不谙世事的初晨绽放的花骨朵，直直跪于我门外，求我，收她为徒……”
司徒羽缓缓回了席中，一边听着司徒墨说，一边斟着酒。
“那时我从未收过徒弟，更不知如何教导女弟子，故而不应她，她倔强的跪在那里，分明是跪的姿态，背却笔直得让人心生敬畏……”司徒墨苦笑着，“我心一软，便收下了她……我不会想到，死都不会想到，我会对我的这徒弟动了情……呵呵……向来，实在荒唐……
“她一点点的长大，愈发出落得亭亭玉立，她的笑镶嵌着这世间至纯至善的明媚与纯洁……看着她每天那么努力，那么努力，我实在欣慰……
“我从来都只想要她活得轻松些、开心些……我发现了自己的感情时，连我自己都被吓得慌了神……我逃避，我不敢面对她……我竭尽全力压制心里日渐疯长得如同藤蔓的情感……我以为我可以……我越发冷落她……冷落她，她张皇的问我，问我她是否做错了什么惹我不高兴……
“若，若从头再来，我必然不会再如此，必然不会了！我那时如何狠得下心，看她那么难受呢？她不该为我的这份自私的感情承受那些痛苦……她不该的……
“我以为让她投生人间，我不见她，自然会渐渐忘掉她……可惜我又错了，距离给我带来的，不过是更多的思念与痛苦，我迫切的希望她早些回来……我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何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只是，我到底还是料错了……我不该让她遇见离莫……是我误了她，是我误了她……我明知她那么傻，还亲手将她推向了万劫不复之地……我不是好师父，她为何偏偏要拜我为师？”
司徒墨趴在宴席上，烂醉如泥，痴痴呢喃着，倾吐着他这么久以来深埋心底的秘密……
这些秘密积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总是伪装着自己，他总是不愿表露心声，然而他也，承受着常人不可想象的痛苦……
司徒羽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内心的自责毒蛇一般吞噬着他，他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听着司徒墨说。
不知过了多久，司徒羽喝得面色绯红，腹中隐隐胀痛，趴在了餐桌。
司徒墨又让童子取来一坛酒，一边斟酒一边问：“你以为我不念往日同门师兄弟情分，做这些，都是为了这仙位吗？呵呵……我早都不稀罕这些了……我为的，只是这瑶池……这里，是生长洛嫄的地方，常年开着洛嫄最爱的荷花，这里是洛嫄的家……”
“我误会你了，师兄……”司徒羽悔恨的喝着酒，心里一万次的憎恶自己的自私。
司徒墨叹着气，一仰头，那张清泪纵横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绝望的表情：“得知洛嫄离开这世间，且魂珠亦融入离莫眉心时，我只觉得，一阵天塌地陷……我突然好恨自己的怯懦……我从来以为她只占据了我生命的十分之三，彻底失去她的那一刻，我才陡然惊觉，原来她是我整个生命，从遇到她以后，我的生命的所有意义都是她……我恨自己，为何不向她表露心意，哪怕得到的是一个惨淡的结局也好……我真想就此随她而去……既然无了她，我活着便如同行尸走肉……可是，我要守护住她生长的这瑶池，我要守护住从此以往这里长成的每一只妖……我要收他们为徒，我要倾尽全力好生教导他们……”
“委屈你了……”
司徒羽终于吐出了四个字，这四个字却如倾尽气力，话音才落，便沉长睡去。
司徒墨见司徒羽已醉得睡着了，便缓缓闭上眼，仰起头，淡淡道：“师弟，对不住了……”
方才还醉的一塌糊涂的司徒墨此刻站起了身子，负手走到了司徒羽旁边，面无表情的看了司徒羽一眼，小声对旁边的童子吩咐：“速速禀告王母，司徒羽已经醉了。”
童子应了声是，便急急跑出了司徒羽的府。
“有劳墨爱卿了！”王母嘴角漾着笑意走入府中，淡淡瞥了司徒羽一眼，走上前对司徒墨说：“墨爱卿此次功高过人，等杀掉离莫后，我必将墨爱卿的仙位再提升一层！”
“这倒不必，小仙甘愿苦守瑶池。”司徒墨谦逊的笑了笑，“只求娘娘日后，切莫为难司徒羽。”
“这个你放心。”王母得意的笑道，“我将司徒羽困于瑶池底，看谁还能救得了离莫！你只管安心去杀离莫，等杀掉离莫，我会更司徒羽解释，不至于让他怨你，也不会为难他！”
“谢娘娘。”司徒墨双手一拱，弯腰致谢。
王母轻蔑的望了望司徒羽，吩咐随从将其带走。
人散后，残宴依旧，司徒墨苦笑的摇头，望着这局残宴，他直言直言道：“师弟，但愿我杀掉离莫后，你还能将我视为那同甘共苦的师兄，就如当日，你杀掉洛嫄时，我仍视你为我师弟一般，心无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