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惹蝴蝶第二卷第二十章
天宝被看得不好意思,扭开头道:“我不要名分了,我要休息一会儿!”说罢便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弓着背趴在了桌上。
离莫好笑道:“你身上的烧伤难道是装的?”
“哎?”天宝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大叫道,“我身上的烧伤怎么会好了?!”
“体内度了妖精灵气,如何不好?”
门外忽响起一声沉稳端庄之声。待离莫与天宝一齐回头去看时,只见一个僧人站在那里,披着一身缁衣,脚踩一双玄墨色布履,虽是粗布褐衣,青丝皆剔,尤难掩眉目如画。未置一语,却已是貌羞潘安;不苟言笑,然教卫玠惭然。清泠如白梅傲雪,举止若诗词为心。手执一铜钵,端然步入院中。
天宝被这副容貌惊得险些忘了身在何处,忙起身迎着笑走出屋子,问:“师傅可是为化缘而来?”
那僧人含着笑点点头,却步步走向了离莫。天宝心生好奇,转头望向离莫,只见他泪光闪闪,红唇翕颤,半晌,才吐出一声:“司徒……”
话音未落,天宝只觉脚下一软,跌在了门槛,额角也冒起了汗珠。他断然不料,那位囚禁于天庭瑶池的司徒,今日竟寻来了。他如临大敌般紧紧盯着司徒羽,生怕他下一瞬便一施法带走了离莫。
“贫僧法号舍念。”司徒羽步步走近离莫,“今日为化缘而来。”
“司徒……”离莫双眼猩红,“你来了,你终究是来了。我等了你许久许久了,我就知道你断然是不会负我的,我……”
“施主,既是舍不得施舍些米与贫僧,贫僧便告辞了。”司徒羽站在院中,骄阳当空,芳草满园。
“司徒莫急!”离莫匆匆进了里屋,须臾又端着一碗莹润的大米走出,“司徒可是要这个?”
“施主莫唤我为司徒了,前尘往事,我已不愿再提起。今后我便是舍念,世上已无司徒羽了。”司徒羽接过那一碗米,对着离莫又笑了笑,“既然天宝施主可以救得你,贫僧也就不便插手了,有缘再见吧。”
语毕司徒羽转了身,徐徐走出院落,走到门口时,原本如松竹般的身体却分明一下子软了,如同战士终于卸下了沉重的盔甲,却又看起来那样悲伤,放佛无尽的苦楚只可腐烂在肚中,不肯轻易叫旁人识破一分,生怕一旦识破,那悲伤便会汹涌而出,无处可匿。
离莫追了去,一把携住了司徒羽,追问:“司徒如何狠得下心,忘了当日情分?”
司徒羽缓缓阖上双眸,玉雕般精致的脸上隐隐有悲怆浮过,叹息一声,绵延成四月梅雨,凄冷缠绵。这本不该是僧人该有的叹息。他只手推开了离莫,只道:“佛曰,万象皆由心生。万般皆仲象,施主又何必不放过自己?”
“我哪里知道什么万象心生,万般仲象?我只知司徒曾在莫儿懵懂时将莫儿救下,许莫儿寒屋漏宇,一世清贫,直至天荒。”离莫不依不饶。
天宝不忍见离莫落魄至此,狠狠心,也拽住了司徒羽,肯切道:“掌柜的素来一心只盼着你来,为了你受尽苦楚,你便留下来吧!”
司徒羽眸中生风,凝迟片刻,只拂开了天宝的手,走出了白萼赤蝶。
天宝一急,追着喊:“莫走!莫走!”
离莫站在原地,低声道:“天宝,别喊了。他既是要走,又岂是你我奈何得了的?”
天宝因怕离莫不高兴,便不敢多言,只偷偷望一眼离莫,却见他眉锁愁烟,双手握拳垂在两侧,魂魄却早随着那袭缁衣去了。
天宝叹了口气,道:“掌柜的如此殷勤的想念他,何不追了上去,有什么话一并说清了也好。”
离莫回过神来,朝天宝笑笑:“又多心了,能有多少话说不完?今日见了,知他好就是了。”说着离莫也转身回了屋中。
再说那幽寂深山中,只偶尔有古刹钟声响起。
司徒羽居的屋子前有一片猗猗翠竹,无风起韵,飒飒声飘入正在打坐的司徒羽耳中。
“舍念。”
门外方丈无声走入。
司徒羽睁开眼,微笑:“师傅。”
方丈望望圆拱门外修长的翠竹,上方如同一片青翠云翳,投下森森禅意。他背对司徒羽而立,问:“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司徒羽心中一沉,口中的竭语念得更快了。
方丈笑了笑,道:“你最终还是放过了他?”
司徒羽一滞,皱着眉,喉结微微一滚动,颤声道:“弟子……愿受责罚。”
方丈哈哈一笑:“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万万不可杀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当日见你戾气深重,便有意化你出家!如今看来,你虽执念尚重,杀意却已放下。”
司徒羽闻言,忙作揖道:“弟子愚钝至此,竟不知师傅良苦用心!”
方丈扶了司徒羽,点点头,道:“你还有劫难未经历,倘若一心向佛,便可躲过,倘若心生尘埃,佛亦奈何不得。你且随我出去走走吧。”
司徒羽点头,随方丈走出了院落。
山间鸟啼此起彼伏,闲花照水,骄阳烂漫,树影婆娑中一只麋鹿徐徐穿过,乍看恰是悠闲,细看时腿却瘸着。
司徒羽走上前,麋鹿却不躲闪,只睁着湿漉漉的双眼柔和地望着司徒羽。
方丈见状,道:“苍生自有自己的命数福气,快些走吧。”
司徒羽并不理会,自顾自蹲在了麋鹿身边,检查起了麋鹿后腿上的伤势。
看样子恐怕是猎人的箭羽伤到了骨头,血肉模糊,司徒羽皱着眉,伸手拍拍麋鹿的头,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你且随我回去吧,我疗好你的伤。”
那麋鹿似是听懂了司徒羽的话,低下脑袋伸出粉色的舌头舔舔司徒羽的手背。
方丈笑了笑,道:“想来这也是你与它的缘分了,便允你带回去吧。”
司徒羽起身,双手十和,作揖道:“如此,舍念便谢过师傅了。”
正说着,一骑人马忽然自林中绝尘而来,鲜衣怒马,气度不凡。身着一袭黄衫,暗黄色金龙绣浅银麟甲腾跃出海团密纹,金丝线绲边饰白狐皮,腰佩白璧无瑕刻小字镂空玉坠,坠五彩丝攒血色玛瑙璎珞,脚蹬一双玄墨色绣暗龙纹团纹厚底靴,长发高束,眉若远山,眸似明星,手执弓弩,好一个风流倜傥公子哥儿。
那人见了司徒羽与方丈,也不下马,只笑着问:“你二人如何夺我的猎物?”
司徒羽微微一笑:“公子看来不同常人,我若出银子,公子必然不屑,今日舍念却要定了这麋鹿,万望公子成全,将其赠与舍念,舍念自当感激不尽。”
马背上那男主迷惑的挑起了眉:“出家人不食荤,却不知和尚要了这只伤鹿有何用?”
司徒羽双手十和于胸前,道:“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当救必然鼎力相助,众生平等,救它一命,也算多一分造化了。”
正在此时,一个眉深眸重的男子忽然驭着一匹墨色良驹从林中冲出,大喝一声:“大胆僧人,见到皇上为何不跪?”
黄衣男主忙止道:“宣缙,无妨!莫吓着二位师傅。”
方丈闻言,忙携了司徒羽双手十合作揖,道:“贫僧眼拙,竟不知是当今圣上。”
皇上跃马而下,笑道:“是朕有意欺瞒。朕不过好奇,舍念师傅救下这一只麋鹿,又如何救得千千万万猎人网中猎物?岂非徒劳之举?”
司徒羽道:“遇不到救它的人,自是它命该如此,既是遇到了,舍念又怎会袖手旁观?”
皇上哈哈大笑:“舍念师父既然这么说,麋鹿便赠与你吧!”
“皇兄…”墨色宝马上的男子迟疑着唤。
“宣缙,今日也尽兴了,便随朕回宫吧。”皇上打断了宣缙的话。
方丈笑道:“山中打猎非轻松之事,又承蒙陛下怜惜,将猎物赠与劣徒,想必陛下也渴了,若不嫌弃,便随贫僧去寒寺小坐,喝盏茶解解暑吧。”
皇上笑道:“自然好!住持不嫌弃我等凡俗中人,感激不尽。”
方丈道一声“哪里的话”,便前面引路。宣缙不解的望了望自己的皇兄,跟在了后面。司徒羽也带着那麋鹿回了寺院。
司徒羽将麋鹿带回自己居住的屋中,亲自为之上药,那麋鹿也懂得感恩,温顺的轻轻舔着司徒羽的手。上了药后司徒羽出了屋子,在方丈屋中早已有小和尚捧来西湖龙井。绿意在杯中悠悠飘起,道不尽的悠闲。
四人对坐,谈天说地,方丈又吩咐小和尚端来了糕点。
皇上解下腰间一块玉珏递与司徒羽,告诉他日后若有事只管到京中找。司徒羽几番推脱,无奈盛情难却,只好收下了。
小坐片刻,皇上携着宣缙告辞了。临出寺院时皇上抬头望了望门上匾額,感慨道:“竟有如此清净的地方,今日我也算叨扰佛祖了,实在愧疚!”
方丈与司徒羽在寺院前却了步,默默望着皇上与宣缙驾马离去。
原来当今皇上乃苍月国胤武帝嫡孙宣渊,宣缙乃其三弟。皇室共三位皇子,二皇子名曰宣玺。共六位公主,其中五位公主已被指婚成亲,只剩下幼公主溪玥。宣渊继承先帝皇位不到一月,可惜天性淡泊,本是闲云野鹤之人,因此看好他的人寥寥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