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惹蝴蝶第二卷第二十一章
司徒羽本欲回绝,却见宣渊真挚恳切至此,也不便多说,便将那袋银两收下了。
又说了一会儿话,一个妙龄女子挎了一个碎花布包裹款款而入,发髻端庄,簪一支素净翡翠,并一朵略染幽香的海棠。妃色逶地绣荷花长裙,腰系藕色汗巾,形修如三春花枝,貌美比出水芙蓉,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步步生莲。见了宣渊,微微福一福身,轻声道:“见过公子。”
宣渊忽然愣住了,只是痴痴盯着女子。司徒羽暗生好笑,低声提醒后,宣渊方察觉自己失礼。忙装作低下头啜茶。
司徒羽站起身,笑对女子说:“思楚,不可失礼,这是皇上。”
思楚忙行跪拜大礼,细声细雨道:“民女有眼无珠,不知是皇上。”
宣渊见状,早已坐不住,慌忙起身扶住了思楚,思楚感激一笑,烟波轻转,恰四目相对,宣渊吃了一惊,讶然问:“姑娘这双眼……好生熟悉,我可曾见过姑娘?”
司徒羽笑道:“思楚本事我俗家妹妹,宣渊兄哪里见过。”
宣渊点点头,又问:“不知舍念兄俗家贵姓?”
司徒羽谦逊一笑:“不敢当,鄙姓,司氏。”
宣渊若有所思,喃喃:“司思楚,真是个好名字。”
思楚取出包裹里的粗布衣裳,道:“我帮你新缝了衣裳,过几日入了秋,莫着凉了。”
司徒羽点点头,三人皆坐了下来,仍在谈天,却各有心事。
眼看到了晌午,宣渊告辞回去了。见宣渊走远,思楚才慌忙跪下,欢喜道:“多谢师傅。”
司徒羽负手而立,微微一笑道:“不必言谢,这也是你报恩心切。”
正说着,外面已在传午食了。
司徒羽以俗家妹妹的名分也为思楚领了一碗粥。胡乱进罢午餐,思楚又恢复了鹿形出门散步去了。司徒羽倚着门,心事重重。竹影泛绿,寂寂投在他宁静的面容,清风微拂,竹影徐徐轻摇。
他出了门,不自觉,步履竟印到了大殿门口。香雾缭绕,笼罩着大殿,殿前一株高大的菩提树将阴影投在了院落,碧草芳树,参拜的百姓来了又去,虽是正午,却仍难挡信徒虔诚的心。
司徒羽轻声走到殿前,遥遥见金玉雕成的佛像前,有一尊血色玉雕——那是离莫,他兀自跪在佛前,不动不摇,背影坚定。
跪了这么久,他的膝盖定疼得不行吧。
司徒羽心中略微一紧,待要进去,却又忽然忆起那日他亲眼所见,离莫亲吻天宝一事。不觉又停住了脚,心里不知是怅然,愤怒,失落,还是庆幸。
还在挣扎犹豫,一个男子忽从身畔擦过,原来是天宝,他显然没有认出司徒羽,径直走向了离莫,二人私语一番,离莫终于站起了身,却已站不直腿脚,怕是此刻麻木又疼痛。天宝紧紧扶住离莫,司徒羽忙侧了身躲避,天宝、离莫二人互相搀扶着,终究离开了心禅寺。
那日后离莫再未出现在心禅寺过,倒是宣渊来得十分勤快,常常是三两日便要来一次,看过了他的麋鹿便坐在司徒羽屋中等着见思楚。
这日思楚正在为司徒羽浆洗衣物,宣渊突然驾着他的良驹来了。远远瞧见思楚的身影,便下了马悄声走到思楚身后,却不言语,只含着笑注视着思楚蹲在河边浆洗衣物的身影。
虽是正午,却已是入了秋,河水多少有了些凉意,思楚却像不怕冷一般,认认真真的浆洗着衣物,口中还哼着模糊不清的歌儿。宣渊嘴角含笑,走得更近一些,摇着手中的玉坠儿,侧耳听着,思楚口中反反复复哼唱着一阕相合歌:“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宣渊掩着唇偷偷笑了笑,轻声问:“不知思楚姑娘想见的是哪家儿郎?”
思楚闻言回头,见宣渊正慵懒站立在她身后,她一惊,站起身欲行礼,却脚跟一滑,往后倒去。宣渊眼疾手快,一把拦住了思楚柔若无骨的盈盈细腰。思楚惊魂未定,又羞涩无比,双颊飞上了红云,敛着眸不敢看宣渊的脸。宣渊身上淡淡的龙延香与来时穿过花丛染上的花香令思楚略有些迷醉了,待反应过来时,思楚才急忙睁开了宣渊的怀抱,福身行礼道:“不知是陛下在身后,民女失礼了。”
“你唱得很好。”宣渊嘴角掠过一丝明朗的笑意,“是我打扰了你。”
思楚咬着下唇,窘迫无比,一言不发。
宣渊似乎觉察出思楚的尴尬,便故意抬眸四处望望:“怎么你一人在此洗衣裳,舍念兄呢?”
“家兄,被住持拘在寺里背他这些时日落下的经书呢。”思楚低声道。
宣渊点点头,故意不看思楚:“这些日子他尽陪着我,也难为他了。”说着话锋一转,又直勾勾盯着思楚,“你若是我妹妹,我宁可白日里背了经书,半夜出来浆洗衣物,也舍不得叫你在这冷天做这些。”
“陛下说笑了。”思楚抿着唇偷笑。
宣渊伸手掠了掠思楚如丝绸瀑布般的发,问:“你冷吗?”
思楚慌得躬下身捡着衣物,道:“不冷。”
宣渊却未再笑了,只是呆呆望着思楚,若有所思。待思楚捡好了衣物装在木盆中,宣渊又争着要帮思楚端盆,思楚争夺不过,只好应许了。
到了寺中,宣渊询问那只麋鹿,思楚一边晾着衣物一边漫不经心道:“山里自由,去处大,不比宫中,许是出去玩儿去了吧。”
宣渊点头道:“它在这里实在叨扰你们了。”
“陛下哪里的话。”思楚说完便离开了院子。
宣渊久久坐在司徒羽屋中却不见司徒羽回来,随手翻着几卷经书,却头昏脑涨,实在无聊,又想起思楚莺啼燕啭的歌声,不禁欢喜,暗自猜测思楚期盼着,怨着,又爱着的那人,是不是自己。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把桃木刻“我思在楚”字样,素净的木梳,握在手中细细端详。他知道思楚素来喜欢这样不花哨的东西,原打算一开始便给她,却无时机,恐怕生生递上了会遭思楚拒绝。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司徒羽已推门而入了,见了宣渊,不禁大喜:“不知宣渊兄光临寒寺,失礼失礼!”
宣渊将那把桃木梳不慌不忙的藏入袖中,摆摆手:“哎,我已是心禅寺的常客,只求舍念兄及诸位师傅不厌烦我便足矣。”
司徒羽道:“前几日有人送了一尊玉佛来寺院还愿,我见这尊玉佛精致得很,正适合你,熟料住持也这么想,便叫我讲那尊玉佛收捡好,待来日见了你,再给你把玩。”
思楚久久不见回来,此时宣渊的心思早已飞到了思楚身上,道:“岂敢夺住持爱物。”
“这也是为报宣渊兄翻修寺院之情。宣渊兄姑且稍等片刻,我取来与你瞧瞧。”司徒羽倒十分赞赏宣渊为人,因此心中也将他看做了知己,二人成日吟诗作对,谈天说地,好不尽兴。
司徒羽为宣渊倒了茶水,便欲出门,宣渊道:“舍念兄把我晾在此多时了,何不乘着你去取玉佛这会子,叫我出去透透气呢。”
司徒羽忍俊不禁:“委屈你了,你且随意。”
宣渊出了门,他知道寺院旁不远处便是思楚居住的宅子,已近黄昏,古老的森林中蝉鸣此起彼伏,枯叶瑟缩飘零,枫叶似火,呼啦点燃了西天坠着的残阳,赤色的焰火镀满遍地芳草。他的袍角惹了灰尘,随着他走动的步伐悠然甩动。
到了思楚门前,大门虚掩着,进了大门后见东侧满种别离树,西侧满种斑竹,东西各有一间小屋,门上匾额各书“藏妃阁”、“卧绿阁”掩在幽幽竹影中,泛泛花树中,妃色与绿色相融相会,如梦似幻。前有垂花门、游廊,过了垂花门又置有一道木制刻芙蓉屏风,屏风后一株袅袅桃树,叶片落尽,在秋风中更显袅娜曼妙。桃树下还设有洁白石桌石凳,供赏花玩月之用,甚是风雅。两侧各是东西厢房,门前匾额各是“抱月轩”、“倚桃轩”。正前方便是主屋了,只见飞檐青甍,琉璃溢彩,屋檐四角蹲着大小适宜的垂脊吻兽,下各悬着一只风铃,清脆晃动,音质空灵。门上照例挂了匾额,题着“醉禅居”。
宣渊虽知思楚住在这里,到底是头次来,况且又是不请自来,因此不便乱走动,只是暗中惊讶这院内布局,简单朴素,却又叫人过目不忘,恰如同思楚一般。
兀自坐在了院中石凳上,听闻身后有开门的“吱呀”声,宣渊回首,果然是思楚,思楚又惊又喜:“陛下,你,怎么来了?”
“我若不来,你便要躲着不见我了。”宣渊从袖中取出那把桃木梳,递于思楚,“我看这把桃木梳正适合你用,便随手买下了。”
思楚接过,瞧见了上面的“我思在楚”字样,心里早已知晓这是宣渊刻意找木工制作的了,心中欢喜极了,也取出一个藕色绣并蒂莲的荷包递与宣渊,也学着宣渊的口吻道:“这也不过是我在集市见了,觉得正适合你用,便随手买了来的。”
宣渊笑着接过,只见并蒂莲侧还绣有一句“百草春生”。
“百草春生。”宣渊底底呢喃一遍,恍然大悟,抬眸去看思楚,心中暗自高兴,原来思楚也同他一般心思,“百草春生”,正是“思君如百草,缭乱逐春生”。
“楚儿,你果真如此思念朕吗?”
本以为是心中私语,熟料宣渊竟脱口而出,思楚低眉敛眸,脸色通红,正欲转身,宣渊一把拉住了思楚的手腕,低声祈求道:“楚儿,嫁与我吧。”
“好”楚儿浅浅一笑,她等了很久这句话。
隔日,二人便迫不及待的传下喜讯,结为夫妻,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