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巴伯无视身侧的潘兴,自斟自饮着,布满油迹的桌子上连一点吃的也没有,也许乔伊关于吃饭和喝酒的论断并不适用他,这位老先生好像只靠喝酒就能活下去。不过,一个身形佝偻的干瘪老头藏在阴暗的酒馆的角落里,一边喃喃低语,一边颤抖的手往嘴里猛灌着劣酒,这怎么看怎么像恐怖片里才有的情节。
潘兴转过头求助的望了乔伊一眼,那个家伙只是耸耸肩,做出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歪歪嘴,露出一个经典的坏笑。
“先生,这是你的东西吗?”潘兴硬着头问道。
老巴伯晃着脑袋,仿佛脖子被折断了,歪着头盯着潘兴看了好一会儿,好像要认出他是谁。潘兴注意到,不光是他拿着酒杯的那只手,连他藏在衣袖中的左手也在不受控制的抖动着,酒杯随着颤动,与桌面发出“噔噔”的敲击声,澄黄色的酒液也撒了一些在他干枯的右手和桌面上。察觉到酒撒了出来,老巴伯顾不上理会潘兴,关心他的宝贝酒去了。
“噢,这可怎么办,天哪!”巴伯紧张的说道,完全不见了刚才的木讷和迟钝,伸出干枯且布满褶皱和褐斑的老手,去拢洒出的酒。
“先生,这是您的钱袋。”潘兴将钱袋丢在桌子上,转身就想离开。
“哦,不,你干了什么!”巴伯歇斯底里的咆哮着,很难想象这么一个瘦小的老头会发出这么巨大的声音。“拿开你的臭钱,哦,我的宝贝!”
潘兴只见一个黑影向他头上砸来,连忙接住,只觉触手有些湿意,可能是刚才沾上了桌子上的酒迹。
“可是先生,这是你的钱!”
“我从来不记得我用过这么丑的东西,拿开它,带着它离开,滚得越远越好。”巴伯将颤抖的手臂用力的上下挥舞,加强自己的语气,两只浑浊的老眼,一只眯成一条缝,另一只睁得溜圆,挑着稀疏的眉毛,恶狠狠地看着,仿佛要用那稀稀落落的牙齿将潘兴嚼碎,一口吞到肚子里。看着老巴伯微秃的脑门上连青色的血管都暴起来了,潘兴倒不担心他会突然扑上来攻击自己,只是怕他突然中个风、爆个血管什么的。
乔伊从潘兴手中夺过钱袋,在手上掂了掂,朝潘兴眨了眨眼睛:“看我的!”
“嗨,亲爱的巴伯!这是——”乔伊撇着嘴左右表情古怪的打量了潘兴一番,“慷慨而善良的潘兴先生,他打算用这些钱请你喝一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哦,当然不介意,多么善良的一个人,多么慷慨。”巴伯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用感激崇敬的目光看着潘兴。
乔伊看了一眼巴伯那张肮脏的桌子,不动声色的说:“请来我们这桌吧。”
“请等一下,亲爱的潘兴先生和……”巴伯的眉毛皱到了一起,嘴里咕噜了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就将乔伊的名字糊弄过去了,然后就弯下身子去吮吸桌子上的酒。
“呕——”我们亲爱的潘兴先生和泰勒先生不禁从胃里泛出一股酸气。
“请吧,潘兴先生和咕噜咕哩斯!”巴伯弯下腰,谦卑的鞠了一个躬,还不忘吮吮手指。
“嘿,这合适吗?那是巴伯的钱,你怎么能用他的钱来请他喝酒呢!”潘兴拉了拉乔伊的衣角,低声向他说道。
“这样既解决了你们的纷争,又让巴伯喝上了酒,最重要的是我们也有免费的酒喝了。”
乔伊心满意足的灌下半杯酒,“你看他的手,抖得多厉害,我这是帮他分担那些毒害他的酒。”
“是啊!”鲍里斯舒服的打了个酒嗝。
“让我们为你的健康干杯,潘兴先生。”巴伯举杯说道。
“你竟然记得他的名字!”乔伊差点把酒都喷了出去。
“当然,我还没老到不中用的时候。我也记得你,盖里,盖斯,也祝你们健康!”
“我叫乔伊?泰勒,铁匠萨姆?泰勒的儿子。”乔伊拍着大腿大笑着,一副我逮到你的模样。而年纪较小的鲍里斯已经喝得双眼发直了。
“喔,我记得萨姆,我屁股中箭的时候是他背着我,他像熊一样强壮:我还记得埃里森,是他治好我屁股的伤;卡尔时常会免我的酒帐,还让索菲娅给我带吃的;我还记得——哦,这个不能说,我可是一有空就把它背一遍。我生来就不如别人聪明,总是忘记许多事情。父亲对说我可以不记对我不好的人,但是不能忘记帮助我的人。”
“难怪他会不记得你们。”潘兴笑着对乔伊说。
“人们总是说我记不住事情,但是——”巴伯的从握着酒杯的手上得意的竖起一根食指,“头儿却把,把那件事交给我了,他说我是他见过最有责任心的男人,一定能办好的。头儿永远是对的,于是我天天都和那些数字和条令打交道,却从没出过错。”
“头儿是谁?他让你办了什么事?”潘兴和乔伊不约而同的问。
“头儿叫什么,哦,这个……”
“好了,巴伯,你今天得够多的了,该回家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从众人背后响起,吧两个少年吓了一跳。
“哦,不,不要这么不近人情,卡尔。”老酒鬼巴伯哀叹道。
“你可以拿一瓶回去,我请客。”
乔伊连忙站了起来,鞠了一躬到:“沃尔夫先生,我今天是来……”
卡尔抬起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好了,孩子,我刚从埃里森那儿来,他把一切都告诉了我。我这儿看来确实需要一个人来照看一下。”他瞥了眼乔伊手中的酒杯,“最近,生意好像好了不少。”
乔伊解释道:“我付钱了,先生,这一杯。”
“别紧张,孩子,我相信你为这一杯付过钱,也只有这一杯,哈哈哈!好了,一口干了它,回家去吧,我和我的雇员有事要谈。别忘了带上你的弟弟。”卡尔挥挥手,下了逐客令。
“嗨!”潘兴一把拉住乔伊。
“别紧张,沃尔夫先生不笑的时候是有些严肃,其实他是一个很和蔼的人。”
“不是,巴伯的钱袋怎么办?”
“以后他每次来的时候,你请他喝一杯,把钱花完就行了。”乔伊挣脱了潘兴的手,难得他背着一个人还溜得那么快。
看着乔伊跑得飞快的身影,潘兴不禁怀疑起他对卡尔的评价来。
“索菲娅,收拾一下,关上门,然后你就可以回家了。”刚才无论发生什么都没有醒的胖厨娘,一个激灵就爬了起来,利索的收拾起残羹剩菜。
卡尔拿拐杖指了指潘兴:“至于你,小子,跟我回家,我有一些事要问你。”
潘兴唯唯诺诺的跟着卡尔的后面,悄悄的打量着他。小酒馆的老板——卡尔?沃尔夫,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削瘦而强壮,虽然拄着拐杖,却走得很稳健,每一步仿佛都经过精确丈量似的。有着一头打理得很仔细的棕色头发,两鬓花白,使他看上去苍老了一些,然而那一双浓密的眉毛和如狼一般锐利机敏的灰色眼睛又让他显得英气勃勃,笔挺的鼻梁下是一张微抿的薄唇,表明这是一个有着坚忍不拔的决心的人。他身后跟着一匹瘦骨嶙峋的丑马,拉着一辆骨碌碌作响的破旧马车,车轴仿佛许久都没有上过油了,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吱呀声。
“你在看什么?”卡尔仿佛脑后有眼般,突然说道。
“你的马,先生!”潘兴掩饰道。
“它叫骨头,别看它瘦,可是很聪明的,拉车也有一把力气,就是不能骑,要不然它的骨头会硌疼你的屁股的。”
潘兴上下打量了一下丑马,脱口而出:“我想你说的很正确哩!”
骨头横睨潘兴一眼,不屑的打了个响鼻。
潘兴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给一匹马鄙视,差点给自己的唾沫的呛到,就不再自找没趣。
“先生?”潘兴忍不住怯怯问道。
“嗯?”卡尔脚下一顿,却没有回头。
“你为什么不住在酒馆呢?”
“我可不会和一堆食物睡在一起。以后不要问这种问题!”
“是的,先生。”潘兴心不在焉的说。
尽管和村子里的其他人穿着一样,卡尔?沃尔夫却怎么看也不像这个偏僻的小山村的人。他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上衣的扣子系到最上面的一颗,袖子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放下。虽然刚出了一趟远门,他的衣服鞋子上却没有多少灰尘,腰背也挺得笔直,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
一直等来到居住的小院子门口,卡尔才转过身面无表情的对本森说:“把货物卸下来后,到我的房间来!”他解开那匹丑马,就不管不顾的离开了,只留下骨头昂着硕大的马头在院子里趾高气昂的踱来踱去。
潘兴呆呆的看着卡尔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我不知道你住哪呀?”骨头轻蔑的瞄了他一眼,一口扯住潘兴的头发。“啊!”一声惨叫在小院里响起。
幸好卡尔的小院子总共就那么几间房,等潘兴找到他的卧室,一言不发坐在一张书桌后面,是盯着潘兴的脸看。潘兴被看得一阵毛骨悚然,就在他怀疑这个老帅哥是不是从背背山上下来的时候,卡尔叹了一口气道:“你去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然后找一把椅子坐下吧。”
“这是?”潘兴疑惑的看着刚从角落箱子里拿出的东西,疑惑的问。
“是从你身上发现的。”卡尔从中抽出一本一本略显陈旧的小册子,卡尔轻轻的摩挲着上面印着的一个银狼头盾牌图案,“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潘兴犹豫了一下,还是诚实的摇了摇头。
“是啊,大家都已经忘记了吧。”卡尔翻开封面,轻轻的念着扉页上的字,“这是埃德温?潘兴的日记。”
“埃德温呀!”卡尔感慨了一下,“他还好吗?”
“他死了。”如果那地方真的像你们说的那么恐怖的话,潘兴在心中加上了一句。
“是啊,如果他活着,是不会让这东西离开身边的。”卡尔犹豫了一下,接着说,“她过得好吗?”
“我没在他活着的时候见过他。”
“原来他在那件事不久就死了。”卡尔眉梢一挑,眉眼间的那一丝哀伤便荡然无存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毅果决的神色,“你叫什么?”
“潘兴。”
“我是问你的名字。”
“就是潘兴。”
“原来他还没给你取名字。”卡尔站起来走了几步,“从现在起,你叫本森,本森?沃尔夫。在格鲁曼,黑发黑瞳的人不多,但姓潘兴的却是绝无仅有。”
潘兴,哦,不,是本森?沃尔夫目瞪口呆的看着卡尔:不就是当个酒保吗?用得着改名换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