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田记出来,彪哥就不知哪儿耍去了,雯子则回到自己的出租房,我突然想起二毛,就去了黑豆。
二毛看到我来,先是上下打量了好半天,仿佛他印象里就没这个人儿。
过了好一会儿,他说,“哎呦,这不是我们的大英雄吗。”
我笑笑,把食指放在嘴上,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嘿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二毛夸张起来。
“去,少来,我来是要告诉,你的画儿,我没捎带成,因为……”
“好啦好啦,我都知道,就你那点破事儿,报纸都登几百遍了。”
“呵呵,实在抱歉。”
“有什么好抱歉的,又不什么大事儿。还站着干嘛,坐。”二毛拉我坐下,又朝服务生叫道,“拿杯“随便”的咖啡,再拿瓶纯啤。”
咖啡当然是给我的,他喝啤酒,这咖啡原本也不叫随便,它有名字,只是我第一次来的时候,说了个随便,后来相熟,他干脆就这么叫着。
“你呀,没给我送成,我倒还感谢你呢。”二毛仰头灌着啤酒。
“怎么。”
“我自己去了,那个叫什么来着。”
“阿桂扎染,是不。”我说。
“你怎么知道。”他停下手中的瓶子看我。
“梦见的。”
“胡扯。”
“真的。”我摆出一副很诚恳的样子。
“有这种事儿,我不信。”说着,他继续往嗓子里灌酒。
“信不信由你,我还知道,那家铺子的主人是个老妈子,墙上还挂着她的手艺。”
其实,我也不信,更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随口蹦出个“阿桂扎染”来,没想到还撞个正着,有些事真正经历过了,就会不得不信,我只能说这梦做得有水平。
“你唬我的吧,你是不是事先去过。”二毛扯着嗓子,他有多惊讶。
“骗你干嘛,你说骗你是能跟我上chuang,还是能给我发工资。”
以前也曾做过一些梦,虽然如此也不是常有的事儿,梦见的也都说不上好,更谈不上坏,平淡的很,但我那时真就想着能梦见个五百万,或者小美眉出来。
事实证明我从没梦见过五百万,倒是小美眉时常梦见,在我梦遗的时候。
“说吧,你去了之后呢。”我见二毛还沉溺于我的讲述之中,故意打断他,走火入魔了可不好。
“哦,对,我去了之后,就看中了她墙上的那几幅,可比我画的好多了,就一并买了下来。”二毛说。
我心想能不好吗,你也不看看那画上注的名,盖的章都是什么家,什么家的,但我也不能这么说,要是再被猜中,说不准就被有心的人抬到研究所里研究一番,在这个纷乱的年代,一切皆有可能啊。
“那几幅扎染皆出自老妈子之手,但摹的画儿都是她女儿画的,我看着很有童趣。”
“什么什么,谁画的。”我问。
“她女儿呀。”二毛对我表示出的怀疑十分不屑。
“我靠,不对呀。”
“什么不对。”
“没什么,你接着说。”
“接下来还能有什么,买下来就买下来了呗。”
“哦……”看来真的只是个梦,这让我失落不少,我还真以为自己有什么特异功能,正准备韬光养晦一番,连归隐的计划都想好了,藏匿于山中,种田采桑,自给自足,避世不出,过起陶渊明式的生活。
等着某一天在被哪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报记者发现,再弄出个《神秘丛林突现野人》的惊世报道。
“不但买了,我还遇见那天醉酒的女孩儿。”二毛接着说。
诺诺,她去那里干什么。
“世界还真是小啊。”我叹气。
“她也去那里买沾染。”
“哦,你们见面都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相视一笑,就走了。”
“你就没问她的联系方式。”我问。
“没有,我问那个干嘛。”
也是,只是我想知道,又不是他。
从黑豆回到招生点。
多么熟悉的地方啊,曾几何时,我在这里接待了多少家长和学生,每次都会给他们端茶倒水,但杯子里的茶从来没有人喝过,仿佛那是一杯毒茶,人走后还是要倒掉,倒掉多可惜。
鳖楼后面是一片开阔地,听人说,以前曾是个铁矿厂,开阔地是用机器推出来的,为了堆放采掘出的铁矿石。
至今依稀可见一条条车轮压过的痕迹,因为它比别的地方都显得格外瓷实光亮。
开阔地再那边是座山,或许那不是山,是一个坡,铁矿就出自那里,这坡被横着挖出一道道,远看就像梯田,但梯田也不会这么大。
以前,每当夜晚清闲下来,我就会来这儿走走,吹吹风,风不很大,但风声却因开阔的地形变得空旷深远,摄人心魄。
远处的山就像是一块巨大的幕布,更加衬托出黑夜的肃穆和寂寥。
据说这里以前挖矿放炮时,炸死过人,所以虽离闹市很近,但却少有人来,大人也会瞎胡小孩,说这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吃人的,所以小孩子就会乖乖的去别地儿了。
来到矿场会让种远离烦嚣的感觉,前所未有的安静和超脱,站在那里,什么也不想,就那样站着,我和远处的山一同呼吸,它的节奏就是我的节奏,而这来去的风,就是它进出的气。
每当此时我都会闭上眼,走上一段时间。
因为开阔,所以不必担心走着走着撞到什么,或是掉下山崖。
因为地面平整,有的也是一些细碎的石块儿,所以,更不必担心会绊倒什么,一直向前就好。
我一边闭眼,一边在脑海里重现着那个放炮炸死人的故事,不时有风刮过,汗毛耸立,仿佛背后就有一双眼睛盯着你,很刺激。
我承认是一个胆小的人,我到现在都还不敢独自看鬼片,哪怕是那种有些搞笑成分的,不是很恐怖的鬼片。
倘若看完,我会几天都过不来劲儿,不敢一个人睡觉,一个人上厕所,但奇怪的是我却不怕这样的场景,我不但不怕,还喜欢上了这夜晚下的寂寥之地,不仅喜欢,更上瘾一样,有着无比的亲近感。
我亲近这风,亲近这地,置身其中,就仿佛风在亲吻我,地在托起我,嗅到的是那种没有丝毫掺杂,清新得有些生硬,凉爽得让鼻子都会有辛辣感的气味。
走累了,我就会站着,我从不坐,我怕一坐下,就会影响到我欣赏的情致,尽管夜幕下大多时看不清楚什么,只是一种无边的黑暗。
我伸出手,仿佛自己能触摸到这无边的黑暗,能感受到其中的温度,就像生命的体温。
我乐于体会眼前的一切,它会让我觉得即使自己失明也不要紧,因为在这无边的黑暗当中,见与不见又有什么意义呢。
今天,又来到这里,我一如既往的做着往常都会做的事,之所以把它当作是在做事而不是漫不经心的散步,是因为在我心中这是一个很正式的,正式到每步必究的程序。
我闭眼,走着,呼吸,想着那个死人的故事。
突然停下,但并不是因为累,像是什么东西在阻止我。
我的心不似以前平静,开始躁动,无法均匀自己的呼吸,脑子就像被无数条棉线穿梭往复的缠绕,而这无数条中的每一条棉线上面又都会伸出无数的棉丝,无穷无尽,让我痛痒难忍,思维也跟着混乱起来。
这时,缓缓绕过来双手,从背后紧紧的抱住我,雪白的手臂,白得有些沧桑,我激灵一下,思维也由混乱变得清醒。
我没有动,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但我的心跳得却并没有以往害怕时那么厉害,相反我感到心跳骤然停止。
死死的抱,我无法转身,一个脑袋抵着我的脊背,似有啜泣,我背后的衬衫被慢慢浸湿,慢慢扩散开来。
一阵风过,浸湿的外围有着丝丝寒意,脑袋抵着的地方却愈加滚烫起来。
我想挣脱,岂是容易。
我越挣脱,那双手就扎得越紧,仿佛一个套在我身上的箍。
我使劲浑身解数,我暴跳,我不安,我失去理智,我已经根本不在乎身后为何物,只在乎那双紧紧扎住我的手,仅仅是那双手,似乎它可以是任何人的。
最后,还是身后的先没了力气,松脱了,我猛的转身。
是诺诺。
她马上就要瘫倒在地,我赶紧托起,不让她沉下去。
她额头滚烫,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泪流不止,双颊消瘦,嘴唇发紫起皮,但还是那样倔强的看着我,如此的倔强。
于是,刚出医院的我,又来到了医院,她发烧了,烧得很重。
看着昏睡在床的她,时不时颤抖,呓语不断,像是受到某种惊吓,我不禁抓起她的手,不住亲吻,想起我们的嬉笑打闹,想起她的蛮横霸道。
她本不是这样的女子,她脆弱,她孤冷,她只是想努力做好自己的角色给我看,让我知道她的存在,让我一直都能注意到她。
丫头哇,可算找到你了,这次说什么,哥哥都不会再让你跑丢了,我错了,真的错了,我恨自己,恨自己的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