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唯不能跟他计较，只按自己的计划引着豪恩来到军部裙楼里的中餐厅。
当初说好的，豪恩定时间，丘唯定地方。丘唯谨记菲力的嘱咐，坚决不出军部大门。
至于为什么选择中餐厅，那是丘唯特别考察过的。
其它餐厅最近都在流行吃“虫子屎”。什么泥肠口味的，烤肠口味的，蒜香口味的，还有黑森林蛋糕口味的……那造型形神兼备惟妙惟肖，丘唯看到就忍不住想吐。
只有中餐厅不错，虫子屎上面含蓄地盖了几片树叶。只要不揭开树叶就看不到虫子屎，丘唯觉得这个可以忍受。
然而豪恩对中餐厅却不大感冒。
“就在这么寒酸的地方给我接风洗尘？”豪恩环顾四周不满意地哼了一声。
“抱歉，请您将就一下吧，我是东方人就喜欢这里。”丘唯面无表情地说。
其实这个中式快餐厅装潢还可以，屋里有假模假样的水乡风味，甚至一进门的地方有小桥流水瀑布。餐厅里人也不多，寥寥几桌食客不会打扰别人，浓郁的东方风味美食也是丘唯喜欢的味道。
丘唯选个比较安静的角落走过去。
豪恩一百个不乐意最后还是悻悻地跟过去。坐下也不好好坐着，歪着身子架着二郎腿好像很屈尊降贵的样子。
“打算请我吃点什么？”豪恩问。
丘唯看了看餐牌，都是定制的套餐，也无非就是宫保鸡丁麻婆豆腐之类八选一或者四选一，丘唯选了一份清淡的给自己，又给豪恩推荐了一份招牌牛肉套餐。
豪恩看看丘唯，又看看服务生，“先给我拿一打啤酒。”
丘唯有些惊异，抬眼看看他，心说上班时间出来吃饭已经够让人说的了，如果你再喝酒，那我回去是不是要刷新科技部有史以来写检查的最高纪录了？
“长官，上班时间不可以喝酒，我建议您还是喝饮料吧！”丘唯拒绝了豪恩。
“服务生，来两打！”豪恩不理丘唯直接对服务生伸出两个手指。
看他那得意得好像成了精的大螃蟹的样子，丘唯只能自认倒霉。
豪恩跟蹲了十年大狱刚放出来的似的，酒一上来先自顾自喝起来。咕咚咕咚一瓶饮完又咕咚咕咚来了一瓶。豪恩一口气喝完两瓶，才放狠狠喘口气，一脸享受的说：“还是在地面上喝酒舒服啊，喝酒也不用担心反胃。”
“……”丘唯默默看着他。脑海中浮现出人马烂醉如泥的样子，丘唯在心里说，你最好别在这里躺下，你要是敢在这里躺下我就敢把你照片发网上去。
豪恩似乎心情不错，把酒瓶子握在手里把玩，转着瓶身看上面的字。
“我这些天一直在太空维修站，那边重力有限，不能喝酒。我就在想，等我回到地面我该找谁来赔我喝酒呢？”
“……”丘唯心说你的鉴赏水平也不咋样么，找谁不行非要找我。
“啧，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找你。”豪恩。
丘唯把眼睛别向窗外。
这年头神经病患者怎么这么多啊，就没有爱心人士把他们都收容走吗？
“我都没想到我的英仙号还能回来。我在船坞看到她的时候我就在想，这是你送给我的，等这艘船修好了我一定要找你好好喝一顿酒。”豪恩的脸上露出真挚的笑容，好像终年阴雨的山区突然露出耀眼的阳光，那束阳光如神灵降临般普照大地，连最阴暗的角落都散发出迷人的亮泽。
“也许你不知道英仙号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是请你相信，我是发自内心地感谢你。如果没有你，我可能再也找不回她，或者我已经跟她一起死在了紫苏星。”豪恩动情地说。
丘唯有些尴尬，还以为豪恩逼良为娼一样把自己弄出来是为了满足他戏弄人的恶趣味呢。谁知道居然是为了庆祝他失而复得的英仙号。
“长官，那恭喜你，这件事确实值得庆祝。”丘唯举起杯子认真地说。
谁都能理解，一艘代表舰队的旗舰重装上阵，这对于舰队指挥官来说肯定不仅仅意味着一部座驾光荣回归的问题。他们曾经一起战斗，一起经历生死时刻，那种朝夕相处多年的感情已经不再是人和物，那上面一定还承载着他多年的情感。
何况英仙号从建造等级到性能到舰载配备完全不次于阿波罗号或者达芙妮号，它在某些方面性能更优，动力性、驾驭感和续航能力都极强，完全可以代表目前星盟舰船建造业的最高水平。
这样一艘战舰能够被拯救回来，怎么能不让人新潮澎湃。
“英仙号当时能够经受住那么猛烈的进攻，足以说明它的设计和制造都是非常优异的。”丘唯说。
“是的，当无人机把英仙号拖回来后我去看了英仙号拆卸下来的船板。驾驶舱左前端，也就是非常靠近我的位置，只剩下几毫米厚。整块合金板薄得跟纸一样。”豪恩用手比着告诉丘唯。
“我看到那块板的时候我就在想，我这是有多幸运才能在这种情况下死里逃生！要是当时再晚那么几秒钟，我根本不能想象！”豪恩动情地看着丘唯，满眼都是无法克制的激动。
“……”丘唯默默点头。他完全明白豪恩的感受。
“今天我还能坐在这里喝酒，全是因为当时有你！我不知道罗格当时为什么会那么大公无私地把你贡献出来让你帮助我，但是有一点我非常清楚，既然你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你就和我的命运一定有些关联。从今以后，我绝不会放过你！”豪恩。
“啊？”丘唯听着直咋舌。
豪恩的话前面都还能接受，怎么说到最后一句居然变成这样了？丘唯感觉自己和豪恩之中，肯定有一个人已经喝多了。
“丘唯，你愿意跟我成为生死之交吗？”豪恩捂着胸口一脸虔诚。
丘唯尴尬地看看周围，幸好没人注意到这里。
“长官，那种情况下任何人都不会袖手旁观的。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别人给您提供建议，总会让您转危为安。所以我觉得您真的没必要这么客气。”丘唯尽量表现得比较婉转。
可是豪恩似乎根本没听出来。
他咕咚咕咚喝酒，好像全身心都专注在这件事上，一口气喝光一整瓶，他才心满意足地喘一口放下酒瓶重新看定丘唯。
“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跟我吃顿饭都想疯了吗？”豪恩。
“……”丘唯觉得自己不是那种人。
“军部的办公楼就这么大，每一个位置都有人坐着。而就在这种情况下每年还不断有新人调入，你不努力你就会被别人取代，你努力了如果没有欣赏你的上司帮你，你还是会被别人挤走。这就是丛林法则，从上到下每一处都是。”豪恩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属于二世祖的威严、冷酷和不容抗拒。
“……”丘唯没吭声。
他只是一个小兵，最底层的半吊子技术员。在项目组没人抢他的差事也没人惦记他的职位。他有什么可担心的？
“你了解海恩斯和他家的背景吗？”豪恩突然问。
丘唯摇摇头。
没事的时候他是听过一些关于军部高官们的八卦，知道罗格少将掌管着作战部和舰队，现任国防部长一级上将罗格将军就是罗格少将的爹；情报部的长官叫约克，菲力哥哥目前就在那边供职；而最为庞大的装备部，长官是个坏脾气老头，叫豪恩。而二世祖就是眼前这位。
豪恩家早年是飞船制造商，在人类踏出地球之初就是使用的他们家研发的飞船。后来他们家被军部收编，现在星盟军队日常使用的几乎所有先进武器都是由他家下属的企业制造的。要说技术，他家当之无愧全宇宙排名第一。
至于海恩斯，只听说他在某些边缘科学，尤其是高能领域非常厉害，立过功受过奖。但是他为很么会突然到科技部来，不得而知。
“海恩斯是你妈妈前夫的弟弟，你妈妈在蜜月旅行中决定和他哥哥分手，然后他哥哥自杀了。这段往事你不会不知道吧？”豪恩懒洋洋地坐在那里，玩味地看着丘唯愕然变换的神色。
“二十几年来他们家一直在寻找你妈妈的下落。最近他们显然是找到了，于是海恩斯急不可耐地奔了回来。你说他想干什么？”豪恩扬起一边的眉毛。
“……”丘唯第一次完整准确地听到了故事的全部。
“你觉得你有什么本事可以在他手下安然度日而不被他狭私报复呢？”豪恩脸上露出嘲讽地笑。
丘唯咽口唾沫。“我会认真工作，我也会遵守纪律。我想他如果是一个有水平的上司，不会因为我是谁的什么人就把工作和别的混为一谈。”
“哈哈，你还真幼稚啊。”豪恩笑起来，好像听到很好玩的笑话。
“你觉得只要好好工作就够了？”豪恩歪着头看丘唯。“你知道你哥哥们为什么会提升得那么快么？”
“我的哥哥们是靠军功提升的。我想如果有机会我也会。”丘唯很想提醒豪恩，就在不久前自己还因为救了某个人的舰队而荣立一等功。
“嗤。”豪恩的嘴角扯着一丝无法忍耐的笑意。“你真可爱！”
呸！丘唯有点不高兴。一分钟之内，这个人又说自己幼稚又说自己可爱。他是想打架了吗？
怎么会这么讨人厌！
“我查过军情通报，我的哥哥们参加过的每次战役荣立过的每一次战功都有记载。请问你有什么疑问吗？”丘唯义正词严，但是豪恩却好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丘唯感觉到被羞辱的气愤。
豪恩笑够了，好像一只食肉动物一样看着丘唯。“你很羡慕他们的军功吧？你知道那些军功是怎么来的么？”
丘唯不得不再度看向面前这个人。
“战役年年有，但是那么多去打仗的舰队最后能立功的有几个？能晋升的又有几人？”豪恩淡淡的说。
“……”丘唯回答不上来。
他明白豪恩的意思，但是他不太愿意相信。
在他的认知中，军人的付出永远都是神圣而充满正义感的，不问回报不图名利。可是研究院那几个人为了升职不顾法律的事他也是亲眼所见。在神圣、正义和个人晋升之间丘唯不知道要怎样看待这样的关系。
“如果你想在这里有所成就，你就必须做出选择。不是每个人都能有机会成为英雄，英雄也是要有上司的认可和同事的帮助的。你觉得海恩斯能给你足够的支持吗？”豪恩说。
“……”丘唯。
“有很多有天赋的人还没来得及让人看到他们的才能就被同门踩死了。你这几天应该也有所察觉了，科技部不再是以前的科技部，你的长官也不再是保姆一样照顾你。你的前途只能由你自己来选择，我希望你能听懂我说的话，我不会轻易对人好，但你是个例外。”豪恩说得很慢，声音中有邀请，也是警告。
“……”丘唯在心里把豪恩的话翻来覆去想了又想。
豪恩说得有一些道理，丘唯承认豪恩的提醒正是自己需要注意的。但是，即便是这样，自己又为什么一定要选择豪恩呢？
豪恩把丘唯的反应全看在眼里。他轻轻地哼笑了一声。
“你想想你能适合哪里，去罗格的作战部吗？作战部打杂的都是天纵军校毕业的精英，做饭的都是战机高手。你去了连扫地都不配，你能干吗？去菲力所在的军情部吗？你想都别想，那里都是万里挑一的人精，智商横扫门萨俱乐部。你去了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能去干嘛？”豪恩掰着手指头给丘唯一一细数。
“……”丘唯很无语。
“你别无所长，唯一的长处就是你对古生物方面还算有些天赋。科技部是你唯一能待下去的地方，但是很可惜科技部也是要专业人才的，海恩斯来了，你们项目组不知道哪一天就有可能被解散，到时候你能去哪里？去研究院扫地吗？你倒是能够胜任，只是你会甘心当一辈子打杂？”豪恩说。
丘唯皱着眉头。他当然不想沦落到那种地步。
“你还是考虑来我的装备部吧，我的装备部有实验室，有工厂，有海量科研数据。你需要的一切我都可以提供给你。你可以不受打扰的做任何你想做的事，研究你想研究的东西。”豪恩抛出诱饵，听起来顺理成章。
丘唯咽口唾沫，他是本能地有些动心，只是他还没幼稚到以为这样的好事可以凭白得到。
“怎么？这还要想吗？难道你还需要跟家人商量是吗？”豪恩看看迟迟不点头的丘唯，露出一个不误嘲讽的哼笑：“需要我帮你联系你哥哥吗？”
“唔，不，不用。”丘唯不想让豪恩说下去了。他已经看出来，豪恩这人嘴里没好话。而他手里的糖豆就想他的人品一样非常可疑。
“好吧，如果你需要时间我可以让你好好想想。”豪恩似乎说服了他自己，不那么急躁了。
丘唯低头喝一口水。这半天光看豪恩狂饮了，丘唯自己都没顾得上喝一口水。
“丘唯，你主意到你哥哥们的名字里面有兰德两个字吗？”豪恩突然神秘地问。
丘唯茫然地看着豪恩。
什么兰德？哥哥的名字里为什么会有这么两个字？
“哼，我就知道他们肯定没告诉你。”豪恩露出一个了然又不屑的微笑。
丘唯有点受伤，家里很多事他都不知道。
这些事要听外人说才知道也真够悲哀的。自己到底算不算这家的人呢？！
“丘唯，你的家庭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的哥哥们也未必就是你以为的那样。我告诉你在这里不要崇拜任何人，因为没有一个人是真正只有正面没有背面的，也没有谁的手是真正干净的。”豪恩说。
“……”丘唯有些心惊地看着他。心里一个劲地问豪恩这话是什么意思？
“呵呵，你别这么瞪着我，我说的都是实话。你才刚工作每两个月，很多事你还没经历过。当以后慢慢的你都会知道的。”豪恩有些颓废地笑着。好像他已经历尽风霜看破红尘与世无争了。
“军部这个地方好像坟墓，总是让我感觉很不舒服，要不是你非要在这里我都不会来。现在我要走了，你好自为之吧。”豪恩说着站起来把餐巾丢在椅子上。
丘唯感觉自己的心扑通一声掉进了肚子里。可算熬到这位爷要走了。
“再见，长官。”丘唯起立送客。
豪恩啧了一下嘴，突然又回过头来，一双金黄色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看着丘唯，欲言又止。
“怎么了，长官？”丘唯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
“你见到我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豪恩问。
“什么？感觉？”丘唯没听明白。自己是男的，豪恩也是男的，这要是有感觉不就糟糕了？
“对不起，我没有什么感觉。”丘唯。
豪恩并不死心，继续探究地望着丘唯。“嗯，那你小时候有没有特别喜欢玩一些游戏，比如骑旋转木马什么的？”
“对不起，我对木马没有兴趣。”丘唯确定地摇摇头。自己小时候骑的都是血统纯正品质优良的纯种小矮马，谁稀罕骑什么木头马。
“那你有没有对水晶球什么的特别感兴趣？”豪恩问。
丘唯更加摇头。“我们家只有男孩子，玩的都是男孩子喜欢的东西，没人喜欢玩你说的那些东西。”
“嗯……那好吧。”豪恩明显的失望。但是他并不死心，他又看了眼丘唯，似乎在捕捉着什么。
“我走了，你有我的联系方式，如果你想清楚了随时联系我。”豪恩说。
“好的，长官。”丘唯答应着，但心想你大可以放心，我想我不会主动联系你的。
豪恩迈着他特有的霸气步子出门走了，丘唯望着那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颇为苍凉的背影心里忽然一动。
豪恩最后说的兰德是什么意思？难道家里还有什么事是自己一直不知道的？
回去办公室，一出电梯就看到李中林鬼鬼祟祟地等在电梯口。
“你干嘛呢？”丘唯问他。
“我等你啊，汤姆在到处找你呢。”李中林小声告诉丘唯。“他跟疯了一样问遍了这栋楼里的所有人，连乐扣那都问过了。”
“哦，那我去他办公室一下。”丘唯说着要走。
“不是。”李中林一把拉住丘唯。“他在咱办公室等你呢。”
“哦？”丘唯惊讶汤姆居然能这么做，同时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李中林要到电梯门口来等他了。
“你得赶紧想个借口，不然他又要疯了。”李中林说。
丘唯想了想，点点头。借口不是现成的么，汤姆想要那就给他。
丘唯回了办公室，看到汤姆正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翘着腿，晃着脚，手指还在桌子上烦躁地点个不停。一看到他进门汤姆立刻来了精神，以与他年龄不相符的速度“嗖”地一下蹿过来，贴到丘唯身前大声问：“你去哪儿啊？你上班时间干嘛去了？”
丘唯淡定地看着汤姆。“豪恩中校找我喝酒，庆祝英仙号成功修复，同时邀请我去装备部任职。我刚才就是为这个下楼了一会儿，怎么了？”
“……”汤姆愣在那，半天没说话。
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手下这个看起来很好骗很好欺负的小兵居然能跟装备部的二世祖关系这么密切。好像说话就要高升了一样。这样的人自己还要对他发威吗？
汤姆把准备好的话收了回去。半信半疑地看着丘唯。“那么说你是准备调走了？”
“这个，我还要考虑。”丘唯不卑不亢地回答。
汤姆低头想了想，悄悄斜着眼睛不停地偷看丘唯。最后决定还是先一走了之。他打个哈哈：“啊，你回来就好，赶紧工作吧。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说完汤姆就跟没事人一样迈步走了出去。
一场预计的风雨没有到来，房间里同伴们都松了口气。
“丘唯，你真要调走吗？”李中林最实诚，信以为真。
丘唯噗一下笑出来。“我才不走呢。”
豪恩家再好也跟罗格不是一条心的，自己怎么能去他那。
大家嘻嘻哈哈聊天，谁都没发现门外汤姆并没有走远，他又悄悄绕回来正躲在门边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