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没有印象。我当时……在睡觉。”丘唯飞快地说。
内心里他有被人窥伺的恐惧。好像自己熟睡着，不知不觉就被人走进了心底。而自己却完全不知道那个人接下来要做什么。
来自灵魂深处的自我保护启动。丘唯断然拒绝了海恩斯的好意。
海恩斯察觉到了丘唯的抗拒。这并没有出乎他的预料。
他移开视线，让面前的人不必过于紧张。
过了一会儿，等丘唯把气喘匀了，海恩斯才再度开口。
“你真是幸运。”海恩斯似乎只是随口评价，然后他又转换了方向。“很多人跟我说，他们最初的时候非常害怕有人谈论起这件事，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他们自己慢慢成熟，他们会在某一天突然想跟人聊聊曾经发生过的事。他们会思念亲人，会有很多猜想和感触，甚至有人说他后悔自己坚持要去游乐园……这种烦恼困扰着他们，他们希望一吐为快。”
海恩斯说完，小心地看着丘唯的反应。
丘唯没有说话，他的嘴唇动了动，但他的神智很清明，他最终选择了沉默。
“你有这样的困扰吗？”海恩斯问。
“没有。”丘唯摇摇头。
即便海恩斯说的那些事都在他身上发生了。但他也不会说，他心里认定海恩斯不是他该倾吐的对象。
“我这里有一组照片，是基金会的人要我带过来给你的。他们发现有一些资料可能出了问题，希望你能提供帮助。”海恩斯打开手边的文件夹，从里面拿出一张有些发旧的纸。纸上是一组组照片。
“你能告诉我这些人里哪一组是你的父母吗？”海尔斯把文件推到丘唯的面前。
丘唯疑惑地瞟了一眼海恩斯，但是他并不想问什么。如果海恩斯想用照片考验他，那海恩斯一定会失望的。
丘唯仔细去看照片里画面。立刻被照片震惊到了。
那些照片都是家庭合影，下面标注着姓名、职业和遇难时间。
丘唯还是第一次看到那次事故的遇难者照片。密密麻麻的图片让他感觉到震惊，同时又有一点点自己不再孤单同样遭遇的人很多的归属感。
丘唯开始心安理得地去慢慢端详照片里的人。
“能告诉我哪个是你的亲生父母吗？”海恩斯耐心地等丘唯看完然后才温和地询问。
丘唯这次没有抗拒，他的视线在一组组照片里来回寻找了一会儿，最终在一组照片上落定。
“这一组。”丘唯指给海恩斯看。
“是他们？”海恩斯看看那对男女，似乎有些不认同。“你不觉得你长得更像这两个人吗？”
海恩斯指给丘唯看。
丘唯看到海恩斯指的人，那是一对科学家夫妇，他们的名字下面分别写着古生物博士和社会学博士的字样。而他们的容貌都是纯正的东方人，黑黑的眼睛，柔和的五官。目光中透出善良而智慧的光芒
丘唯与那目光相对，有那么一瞬间突然觉得这两个人看起来很眼熟。似乎和自己很亲近，亲近得好像一家人一样，一点点陌生感都没有。
“不，这才是我的父母。”丘唯最终还是选择了否定，他坚持自己第一次的选择。
“你认为他们是你的父母，这是别人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记得的？”海恩斯一直在观察丘唯，丘唯脸上的任何一丝细微表情都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丘唯的脸上露出一瞬间的惶惑。
他确实记不得了。事故之后他昏迷了几天，之后所有的记忆都消失了。这么多年过来他从未想起过自己的亲生父母。他真的已经不知道父母的容貌了。
但是他的惶惑只有一瞬间，他很快就从惶惑中走出，确定无比地坚持了自己的选择。“我自己记得，是他们。”
那是养母劳拉告诉他的，劳拉说负责善后的工作人员给她的资料上就是那对夫妻的名字。丘唯坚信劳拉妈妈不会弄错。
“你真的确定吗？你离开他们的时候只有四岁。”海恩斯显然对此抱有怀疑。
但是丘唯不再给他追问的机会。“嗯，我很确定。那时候我已经四岁了，可以记得。”
海恩斯沉默了片刻，似乎有些遗憾似的收起照片。“好吧，我的问题问完了。谢谢你的配合。”
“不客气，希望能帮上忙。”丘唯微微松口气。
海恩斯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随意地说：“我觉得你的情况比大多数人都要好，我会把你的情况反馈给公益组织，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可以随时告诉我，我会请专家帮你解决。”
“谢谢长官，我没有。”丘唯可不想麻烦这位中将。
“……”海恩斯望着丘唯，他的眼睛里有深深地探究。
“好吧，那我们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你可以去忙了。”海恩斯痛快地放了丘唯。
“是，长官。”丘唯巴不得快点结束这次谈话。
回到办公室，又是汤姆弄了一大堆事情惹得众人牢骚遍地。
“妈蛋，这是什么，为什么搞办公室值班制度。这破办公室有什么可偷的？老子加班还加不过来，居然还要中午值班？这是要把人逼疯了吗？”李中林哇哇大叫。
“真是的，我都一个星期没去见女朋友，再不去她们不认识我了。”阿莫尔也说。
“不认识你还算好的，就怕你再去的时候娃都给你生好了。一群孩子抱着你喊爹！”库帕坏笑。
“我……”阿莫尔都被噎得都懒得说话了。
丘唯听着他们说话突然想起自己也该去看莉莉了。
出发之前就答应回来看她的，可是这么多天了还没去过，还不知道莉莉会气成什么样。
“阿莫尔，中午陪我出去一下吧，我想去看望我家邻居。”丘唯拉阿莫尔一起。
“去哪儿？”阿莫尔问。
“音乐学院。”丘唯报出莉莉学校的地址。
“没问题。”大情圣阿莫尔笑了。
中午丘唯和阿莫尔开着小飞艇出来，到了音乐学院飞艇还没挺稳，阿莫尔的眼睛就不够用了。
“丘唯，你去看你老乡，不用管我了。吃好饭集合哈。”阿莫尔看准几个漂亮姑娘，丢下丘唯就跑。
丘唯看着阿莫尔的背影直摇头。这种情圣在科技部天天数虫子腿真是委屈了他。
丘唯去莉莉的教室门口等莉莉，听着门缝里传出的时断时续的乐器声，丘唯觉得好像回到了高中时代。
每天放学，自己也是这样到莉莉的教室外面等她，然后俩人一起回家。莉莉的书包很大，琴也很重。丘唯会帮她背着书包。
因为丘唯觉得女孩子背着琴更好看。
想到这里，丘唯不由笑了起来，有种甜甜的期待在心里流淌。希望莉莉快一点下课，希望能早一秒见到她。
在丘唯的心里，莉莉不是家人，却是知己。他们一起长大，一起玩耍，分享过太多的秘密，比家人还要亲近。而此刻他实在是有太多的话想对莉莉说。
然而当莉莉放学看到站在门口的丘唯时，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喜悦。她惊讶地望着他，好像他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小丘哥哥，你怎么来了？”莉莉有些慌张地问。
“我来看你啊。不是说好的？”丘唯笑着拉过莉莉的书包，打算帮她背着。“你想吃什么？中餐还是西餐？”
“哦，小丘哥哥，我不想吃饭。我还有事……你有事吗？”莉莉下意识地扯着书包不给丘唯。
“……”丘唯感觉到莉莉的异样。
“莉莉，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丘唯担心莉莉是不是生病了。
“我，嗯，我约了人。”莉莉吞吞吐吐的。
“你要和同学一起吃饭吗？没关系，我可以等你。”丘唯依然笑着。
“呜，不，不是的，我是，嗯，你回去吧，我挺好的。”莉莉有些惊惶地想要让丘唯快点消失。
“……”丘唯有些惊讶，以前莉莉可从没这样对待过他。
“莉莉。”有个男生大喊着走了过来，旁若无人地直接挤进丘唯和莉莉中间。“莉莉你干什么呢我等你半天了还不出来，我们去晚了就没座位了，快走吧。咦？这是谁啊？”
那个男生终于看到丘唯。
丘唯也在看着他。
那个男生人很瘦，头发下面剃得很短，上面留得很长，好像鸡尾巴上的毛一样染着耀眼的色彩，衣服都是最时髦的款式，全身上下叮当乱响破破烂烂。他走路也不好好走，歪着肩膀好像这样才酷似的。
莉莉尴尬地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
这次，丘唯彻底懂了。
怪不得莉莉不肯跟自己去吃饭，她是有了别人。而这个别人此刻正一脸得意地看着自己。
“哥们儿，她现在是我女朋友，你要是有事就跟我说，要是没事就请你闪开，别耽误我们吃饭。”那个男生手搭在莉莉的腰上，很不客气地对丘唯撇撇嘴。
丘唯没理他，只是去看看莉莉的反应。
莉莉尴尬地看看丘唯，似乎想解释什么但最终却欲言又止。
丘唯已经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莉莉有了明确的男朋友，她不再需要自己了，她也不会再像从前一样跟自己继续那种朦胧而亲密的友谊。
那个从小到大都在自己的记忆力长裙飘飘，清澈甜美，有着天使般清丽笑容的莉莉，再也不是自己的了。
“莉莉，那我回去了……如果有事给我打电话。”丘唯听见自己的声音，好像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
内心里舍不得走，但是理智告诉他，不走只能徒增其辱。
“小丘哥哥，再见。”莉莉跟丘唯道别，没有任何挽留的意思。
丘唯默默地转身，迈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往停机坪的方向走。每走一步都好像踩在满地的碎玻璃上。
回到小飞艇上，阿莫尔还没回来。丘唯一个人静静地坐着。
外面是青青校园，而他的心里已经满目秋风。
和莉莉的感情是他二十一年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感情，朦胧，诗意，甜美，芬芳。好像一个美丽的梦境让他舍不得醒来。
然而他终究是醒来了。
莉莉身边的那个男生清晰无误地告诉他，少年情怀只是人类情爱史的开始，随着时间的推移，它终将化为泡影。眼前的莉莉需要的是一餐饭，一杯水，一个陪伴在她身边时时哄她开心的人。那个人不是他，就算他想表白，想变成那个人也已经没有机会。
“丘唯，你这么早？没吃饭吗？”阿莫尔抱着两个汉堡跑回来。
“这不是在等你么。”丘唯从阿莫尔手里拿过一个汉堡放进嘴里啃。不想说话的时候有东西占着嘴比什么都好。
“你家邻居好吗？”阿莫尔问。
“嗯，挺好的。”丘唯把脸转向窗外。
“那咱走吧，快到点了。”阿莫尔大咧咧地跳上驾驶位，把汉堡叼在嘴里，熟练地操作着飞艇。
丘唯含着那一口汉堡，默默望着窗外正在远去的校园。
这一段感情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过去了。还没有宣告开始就迎来结束，因为不曾挑明也就连分手不用提起。而此刻的他还要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等待着他们的又是一大堆烂事。
“是汤姆又找过我了吗？”丘唯看到肖恩用出席葬礼一样的表情看着自己以为自己又被人抓到了什么违纪。
然而肖恩却摇摇头。“不是，是埃尔森。他亲自打电话过来找你。”
“他会找我？”丘唯愣了一下，埃尔森就像个夜行动物一样神出鬼没，大家都说他最近失踪了，怎么他会突然出现并且召唤自己？
“我要给他回电话吗？”丘唯问肖恩。
“他说不用了。”肖恩如实转达。
“那就，算了吧。”丘唯感觉自己此刻的也没什么心情去见长官。
“我听说老大们刚刚都去开会了，肖恩你打听一下是什么事，不会又是想着怎么折腾咱们吧？”库帕说。
“你让我跟谁打听去？”肖恩反问库帕。
霍克上校不在，汤姆人见人不爱。连肖恩都不愿意再去干贴热脸的活了。
这时李中林走了进来。
“喂，你们听见了吗？刚刚隔壁那神烦三人组大喊大叫的，是为什么事？”李中林问大家。
“不知道。”库帕摇头。
其他人更不知道。
“随便吧，我觉得怎么样都无所谓。”阿莫尔耸耸肩坐下去休息。
“别啊，你们也太不关心时事了。那仨家伙是咱们这群人里的富二代，他们消息灵通。喊成那样肯定是有什么事，可惜我蹲厕所里面没听清楚，喂，肖恩，你怎么了？喂，你们快看肖恩。”李中林说着朝肖恩冲去。
大家都看向肖恩，就看到肖恩脸色惨白的瘫在椅子里额头冷汗直冒好像要晕过去了。
“喂喂，你怎么了？”
“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医生啊？”
大家一拥而上。
“低血糖吗？快喝口水，给。”丘唯拿过一杯温水灌到肖恩嘴里。
肖恩勉强喝了两口水，这才有气无力地指指屏幕。“最新通知，你们看吧。”
大家都呆了一呆。没想到肖恩是被一个通知蹂躏成这样的。这得是一个什么样的通知啊？
众人赶紧趴到屏幕上去看邮件。
“经军部高层会议通过，防长签字，批准古生物项目组即刻解散，所有人调往研究院听候调遣……现有编制取消？也就是说我们这些人全都失业了？”阿莫尔念到这里疑惑地望望大家。“我操，不会是真的吧？”
所有人都石化了一样僵硬地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过了好半天才有人喃喃低语。
“我们的项目组解散了？”
“是啊，让我们听候调遣。”
“那我们的工作呢？谁来接手？”
“不知道啊，怎么会这样？”
……
几个人好像没头苍蝇一样茫然地念叨着。仿佛房间里盘旋着轰炸机一样，每个人的脑袋里都嗡嗡地响个不停。
丘唯也是满心问好。
今天上午海恩斯中将还给他们开过会，还答应给人马组的人放开阅读权限协助他们工作。怎么这话说完还没过夜就变卦了呢？
“重新安排工作会让我们干什么？”李中林担心地问。
“不知道。以我们的学历到研究院连给人家调试剂都不够格，你说我们能干什么？”肖恩悲痛地说。
“咱们得罪谁了？怎么一下把所有人都给灭了？这也太狠了吧？”阿莫尔看向库帕。
库帕冷笑。“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施加压力上边顶不住，于是我们就成了替罪羊，被人给炮灰了！”
办公室里一时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心里掂量着库帕的话。
“我出去一下。”肖恩苍白着脸站起来，脚步虚浮地向外。他的眼睛红彤彤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难过的样子让人看着都心里难受。
“你别走远了啊。”丘唯担心地叮嘱肖恩。
肖恩是这些人里最热爱这份工作的，也是最依赖这份工作的。他对军部生活寄予厚望，也对升职和未来充满期待。然而打击却来得如此突然，一份邮件短短几十个字就让他所有的梦想都化为泡影。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可想而知。
肖恩走后，剩下的四个人才慢慢缓过一口气。
“我总感觉到项目组干不长，没想到就这么结束了。”库帕喃喃低语。
“是啊，还以为会给一段时间过度，谁知道就这么突然结束了。”李中林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