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阳光从密密层层的枝叶间透射下来,地上印满铜钱大小的光斑。脚下的草,随风摇摆,连绵不断,似海浪起伏。更美的是到处开满了各色小野花,远远望去,像碧绿的大地毯上绣着五彩的花朵。方明心展开双手,闭目仰头,深深呼吸。
于光和的轻笑声传来。她微微对他一嗔,他识趣噤声。
她心里叹一口气,不该嗔怪于光和。他怎么能了解她所受的压抑的生活呢?从去年入秋到现在的风云巨变让她心口突然一阵纠紧,她把手做成喇叭,往远处,拼尽全身力气喊:“我要好好活着。”
于光和的笑意被这竭力嘶声震慑住了。她,从他认识到刚才以前都是安静的,淡淡的。声音很轻,微笑很浅。即使是面对别人的嘲讽奚落蔑视,仍旧是默默的。在一次给她解围之后,她身边才有了他这一个朋友。她曾经说过,她愿意接受他的友情,是因为他从来不问她的事。难道那些流言事真的?她的父亲真的在监狱,母亲真的携款逃跑?她又差点被她的未婚夫非礼?他不相信那天说是她老公的人真的是她老公。她那么柔弱,安静,怎么会是那个无赖的未婚妻?
他欣赏她,喜欢看着她。看到她,心情就莫名开心。就像见到一朵花后的愉悦,他要保护这朵娇艳的花,留住那份美好。所以,在等了她几天电话,她却一直没有打给他后,他直接找上了门,把她载到了这里。
她喊出的这句话,不由让他的心猛一疼。她没有好好活着吗?她活的不好吗?
他把脸扭向别处,感觉她擦掉了泪,又扭回头,递给她一瓶水:“天很热啊。”
方明心默默接过,喝几口润润喉咙,她不应该在他面前喊出这样的话,他是她唯一让她感到轻松的人。可她实在忍受不了了。遐园,对她来说,就是牢笼。而那里面的那个人就是时时鞭打她的监工。
虽说,她过着优渥的生活,但时时事事都在别人的眼睛底下。刚和于光和出来的时候,门口跟随的那些人在她的激烈制止下才没有跟过来。她想放肆一回,因为那个人很快又要回来了,她又要开始咬着牙,准备着,忍受着,凌辱了。
方明心随手抚触一朵白色的花,微风吹来,花在她手心里摆动,她想把它掐下,抖着手又放开了。她大概如这朵花一样脆弱吧。她一狠心,断送的却是它的生命。谁又能像她对这朵花一样地对她怜惜呢?
“明心,那天那个人有没有再欺负你?”
方明心回神,她今天和他一块出来是有目的的。
“没有。”她微微一笑,“光和,谢谢你对我的守护。”
于光和一笑,又愣愣看着她。这话不详啊。
“他真的是我的未婚夫,他不喜欢我和你作朋友。”方明心不忍看他的黯然,低下头,捋着草叶,“我本想打电话给你解释的,可他删除了你的号码。”
“他对你好吗?”
方明心漾着笑,看着于光和的眼睛:“他对我很好。”
于光和看她一会儿,看向了远处。方明心,这句话,你自己相信吗?
蓝天高远,白云悠悠,一群飞鸟掠过草丛,惊觉一对少年少女抱膝坐在草丛里,折个方向,飞向了河对岸。
“去哪了?”方明心低着头迈进院子,不期然被这个声音吓得抬起头后退一步。
施南卿微愠的脸赫然在眼前。
看来没有人告诉他,她和谁出去了。“出去转转。”
好在施南卿没再多问,似乎有些不耐烦:“快去换衣服,和我一块出去。”他边说边看表:“两分钟之内。”
方明心一愣,下一秒撒开腿就往屋里跑。施南卿咧嘴笑:小妞,你爹和你爹联手,想着法的折磨我,看我今晚怎么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方明心用余光瞄到施南卿一直噙着的笑,似笑非笑,并不时看她。
“捂着肚子干嘛?”
“我没有吃饭,有些饿。”
“哦,你没有吃饭啊?”施南卿凑近她,笑着问。
方明心疑惑他语调为何如此温柔,他随即一句:“饿就饿着。”
余哥在后视镜里看一眼那个三岁孩子,扯扯嘴角。
施南卿一进包间,就被一群男男女女拥了过去,方明心悄声对余哥说:“我去吃点饭,替我打个掩护。”
沈度扭过头,放下杯子:“我陪你去吧?”
方明心不知如何作答。余哥笑:“这一片,你不熟,让沈哥陪你去吧。”
沈度边开车边笑着问:“你的绯闻男友呢?”
方明心一愣,才想起他说的是华逸飞。“我今一天也没有见他。”
“我要不要戴个帽子,墨镜,口罩什么的?”
方明心呵呵笑两声。
沈度看她吃相,笑:“午饭也没有吃吧?”
方明心嗯了一声,自觉吃相不雅。沈度笑:“接着吃吧,除了我,没人看到。”
方明心环顾四周,果真就他们两人。沈度笑意深远,他不会包下这里了吧。
她想问,但,沈度已经沉默着看向了别处。
夜风吹着方明心的头发,她想起坐在于光和的自行车后的画面。
“怎么吃饱比饿着看着还要难受啊?”
沈度停好车,看到仰头看夜空的方明心一脸挣扎。
方明心笑:“没有。谢谢你,沈哥。好像从认识你,你一直都在帮我。”
“是吗?可有次,我可以确定我没有帮上你。”
两人想起第一次见面情形,不由相视微笑。
“走吧,进去吧。”
“我不喜欢里面的氛围。”
沈度停下,陪着她一块站在酒吧门口。
“未成年人禁止入内。”
方明心笑,笑意漾到眼睛里。沈度看着这几乎还是个孩子的女孩,伸手抚了扶她的头发。
“方明心!”
伴着这一声怒吼的是她的胳膊被抓住,人也一个趔趄离开了沈度的身边。
等方明心站定,看到的是拳脚挥舞如风的施南卿和沈度。方明心拽着余哥的胳膊:“去拉开啊。”
余哥摇头,齐格非,林文杰更是抱起了胳膊。
方明心的耳朵里响着肌肉相撞的声音,一声一声,敲击着她的心。很快,沈度占了下风,被施南卿一脚踢中,后退了几步,几近跌倒。这时,施南卿弹跳着,再次甩开了腿,他没有踢中沈度,却一脚踹在了方明心的后背上。
沈度抱紧为他挡这一脚的娇弱女孩,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疼得抽搐的脸,微漾一笑,晕了过去。
他轻轻护着她从地上站了起来,冲还在愣着施南卿喊:“医院!”
施南卿抚着方明心的脸,上一次这样抱她是她自己作死,这一次,
“你们怎么会在一起?”施南卿红着眼睛问。
沈度冷哼:“余哥没有告诉你吗?我陪她去吃饭而已。你在吃醋吗?哼,你怀疑她,可以。你怀疑我?哼哼?”
“开快点!”
沈度咒骂一句,也不看看是谁在给他说话耽误他开车。
医生对着光看着片子,不明白病人的家属怎么看着像是敌对的仇人,门外站着那乌压压的一堆人怎么看都不是善茬,嗯,尽量还是谨慎点好。
“病人没有大碍,背后的软组织挫伤比较严重。先住院观察吧。”
“她醒了吗?可以进去看看吗?”施南卿急急发问。
沈度笑,这会儿你着急了。
“可以。”
方明心听到门响,闭上了眼睛,微睁开眼,在看到是施南卿后,趴在那里装睡起来。护士已经给她上过药出去了。这个屋子只有她一个病人,四下安静,背上火烧火燎地疼,她拼命咬着牙,以免自己呻吟出声。
她突然觉得后背一阵凉意,猛睁开眼扭过头,施南卿已经掀开了她的衣服。
“不,不要看。”
施南卿充耳不闻,看到青紫的印记,知道了自己的力道有多大了,又猛地捏住她的下巴:“男人打架,你插什么手?”
方明心被他掀着脖子,她的手背上又扎着针,这个姿势实在难受:“你放开我。”
方明心奇怪施南卿这次居然真的听她的话,松开了她的下巴,她猛趴到枕上歇息。
“别人摸你,你怎么让摸啊?”施南卿拨弄着她的头发笑着问。
方明心嗫嚅:“我没让。”怎么他在吃醋吗?
他冷哼一声:“在外人面前,你是我的女朋友。早就警告过你,别勾三搭四,让我陪着你丢人现眼。”
施南卿看她不说话,更是火冒三丈:“说话。”
“我没有。”
“呵呵,我给你数数吧。华逸飞,那个小孩,现在是沈哥,你老少通吃啊?怎么?那个小孩你甩了?立马又找了沈哥,你换男朋友怎么比我换女朋友都快,还说没有?”
方明心不辩驳,不生气,默默趴着。
施南卿也没有再说什么,半天,问了一句:“疼吗?”
方明心看着他,不回答。她甚至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疼你疼着。
“说话!”
“疼。”
“疼你怎么不喊出声?”
方明心对这句话倒是出乎意料之外。
有人敲门,接着沈度坐在了施南卿的身边,两人一块看着她。两人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排排坐,看着她不说话。
方明心叹气:“我不疼。”
施南卿用眼睛睖她:怎么我进来的时候不说这句话,明明是在安慰你沈哥啊。
沈度走了,阿绿被余哥接来了,又被某个人逼着余哥送走了,说他来守着。对于这件事,他只下了四个字的指令:封锁消息。
他再一次拍着方明心的头:“封锁消息的意思,懂不?”
方明心点头:不告状的意思。
她在半睡半醒间听到某个人的抱怨:两个月没沾酒,好不容易破戒,被你毁了。我好好的夜生活回归宴,告别宴却在这白花花的医院里过。方明心,你还真是个害人精,从一遇到你,我就没有好日子过,唉,不提也罢。
方明心醒来,看到的是放在一起的黑白相间的两只胳膊,她感觉自己在做梦:我变成妖怪了?横在她腰间的胳膊带来的沉重感提醒她:她没有做梦,也没有变成妖怪。有个人在搂着她,她在侧着身子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