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一手叉腰,一手拍她肩膀,滔滔不绝地豪言壮语,引起路人侧目而视。她分外平静的生活因这两个人似乎热闹起来。静静红艳的嘴张张合合,蹦出来的话让她再次感受到了温暖。
“我就知道你够义气,没把丽姐的话全部说出来,我知道你不想再回这个地方,我是真没有想到你为了我会再回来。我,我对你那么重要?”
“你不一样尊重我的选择?没拿我们之间的情谊勉强我?”
静静拍她的手停住,给她来个熊抱:“云云,我没说,是因为我想你根本就不会在乎我,这简直就是一百八十度的大反转啊。我决定,以后你的小费我不要了。”
叶明心笑笑,抱紧了静静。
Ariel里,果真没人再提这事,但私下里,大家看她俩的目光就不一样了。大的争吵没有,小的绊子不断。欺负不过静静,就来找她的麻烦,每次,静静都比欺负自己蹦得还高。叶明心看她气得脸红脖子粗地和别人理论,自己躲她身后。她不知道自己脸上什么表情,反正静静看到她后,连她一块骂。说她胳膊肘往外拐,她和别人吵,她也不帮腔,还居然在一旁笑。
然后演变成,她劈头盖脸地指责她铁不成钢,她好言好语地劝慰解释退一步海阔天空。最后,静静消了气,她松了气,两人和好如初。
她以为她们会一直这样配合默契地工作下去,直到挣够自己想要的钱数。但…
那天,她们送过酒水,从包间出来,经过走廊,迎面走来一群人。她们随即贴墙低头恭立。她只看到一双双黑亮的皮鞋,裤管,上衣的下摆。阿谀的奉承,装腔作势的陪笑在走廊回响,男士身上的香水味和烟味,让她微微皱眉。
腿脚忽然停下,片刻又向前移动。叶明心微呼口气,一个小小的服务员的皱眉不算是得罪客人吧?
更衣室里,她正学静静把肉色的里面带层绒的丝袜往上一点一点捋。“小费,咱平分惯了,你不要,我真不适应。”
静静准备点烟,看她眉头,把打火机放到了桌子上。“别恶心我了,成不?”
烟在她嘴唇上下摆动,眯着眼看她,像极了那天的李总。叶明心凭空生起一股寒意。
“我过了年就不来了,你呢?”
“再说吧。”
气氛有些僵了。
叶明心思索一会儿:“我的事如果牵连了你,我帮你解决。”
静静嘴里的烟喷了好远:“大姐,你谁你,这么大口气。”笑容在她脸上突然僵住,头不停点着:“不过,大姐,来给妹儿说说,你是谁?”
叶明心自觉话大了,往下拽拽衣服:“我挣够钱准备离开这,我带着你。”
静静没有形象地蹦着脚仰天大笑。
丽姐推门进来,看了眼静静,拉过叶明心:“走。”
叶明心随手拉住静静。丽姐听笑声一直在,转身打掉静静的手。叶明心身子后沉:“去哪?”
静静抓住叶明心胳膊:“你带她去哪?”
在丽姐的再四保证下,静静还是跟了去。太奇怪了吧,只让叶明心一个人去倒酒。只倒酒。鬼都不会信。
叶明心被丽姐往前一推,眨了几下眼睛,适应光线,看清了眼前的人。吸一口气,倒退了一步。静静过来和她十指交握,仍止不住颤抖。
丽姐不管这些,扭着腰肢,笑:“这是云云,刚来,不懂规矩,沈总不要见怪。”
沈度只温和笑着,看着叶明心不言语。
“喊沈总。”
“沈总。”叶明心想起此时此刻就是古装片的某个片段。
沈度自己占一面沙发,周黎坐一面,另一面上沙发的人挤得前后交错坐着。
沈度拍拍身边的沙发,丽姐一把推过去摁她坐下。一旁看不清表情的周黎对丽姐挥了挥手,继续玩赏自己的指甲。
丽姐立刻拽着静静出去了。“云云,我在外面,有事呜呜”丽姐捂住了她的嘴。
“会倒酒吗?”沈度扭过头看着她。
她点头。玻璃相撞清脆悦耳。沈度从她手里接过酒瓶自己倒半杯,抿一口,看向另一边沙发上的人,嗯了一声。
那些瞪大眼睛的人忙慌着抓起桌前的酒自己倒起来,碰撞之声比叶明心有过之而无不及。周黎呵呵呵地笑。
叶明心坐在那里活动脚趾以缓解酸麻不适。沈度喝得也少,始终没再看她,和那些人聊些无关紧要的话。
虽穿有丝袜,但裙子太短,腿露的太多,她几次挪动身子往下拽裙子,极其尴尬。
他说有些热,自然地脱下衣服放在叶明心的腿上。衣服正好掩盖住了她露着的腿。
那些点头草作势告辞,沈度不慌不忙地掏出小费压在了瓶子底下。那些人也连忙学沈度。顿时,桌子上红艳艳一片。
周黎不知何时也出去了。室内静得只有叶明心的心跳声。
“这样好吗?”悠悠一句,是询问,是指责,是一股清泉流过她干涸的心灵,是一片羽毛轻拂过她结痂的伤口。
不知何时开始落下的第一滴泪,以至于到最后她都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沈度侧过身子,她的头抵在他肩上。悲悲切切。
哭累了,她直起来头:“谢谢。”沈度咳一声,笑:“除了我的肩膀,还需要我为你做点什么?”
他衣服已被她蹭脏了,黑的,白的,红的,多彩一片。
她咬了几下唇:“没有。我想重拾尊严。”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晦暗迷离的灯光下,他的面容温暖,带几许欣赏。
静静一直守在门口,看她出来,挣开架着她的人,冲过来看她前后左右,一叠声问她有没有事。沈度带着人一径离开,并没有再看她一眼。
叶明心带静静来到包间,捂住她眼睛问:“小费确定不平分吗?”
静静直脖子:“不。”
叶明心把大把的钱数了一遍又一遍,静静偷偷看了几回。叶明心又故意再数几次。静静终于背对她跺脚咬手。她呵呵笑,捏出一半递过去:“你是我师傅,我出师了,再不孝敬你。”
静静接过又不好意思,下了班请你吃饭。
叶明心的影子好像叫流言。
传言她那晚被怎么了,不堪入耳的话,对她来说,如清风拂过。静静一开始还极其败坏地维护她,到后来也不由自主问她,那晚怎么回事?那个人是谁?她都一笑了之。
她有了钱,首先买了手机,给于光和打个电话,谢谢他的细心,在门窗上装上插销,让她安心入眠。于光和爽朗的笑声,让她立刻想起他清秀的面容,笑的时候耸动的眉。
“明心,你这是在委婉指责我不够体贴吗?我真惭愧,那不是我做的。晚上有空吗?”
“不不,”不是他,会是谁?如果是方正和乔珠,他们会和她说的。叶明心脑子里蹦出了施南卿,但又很快否决了,他们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他也答应了。
“明心,没有空吗?”
“哦,没。我挂了,光和。”
静静从洗手间出来,甩甩手,又在身上抹抹水,看她神色:“怎么啦,和男朋友吵架了?”
“没,就没有男朋友。”
“没有最好,有了男朋友咱们就不会和我一块逛百货公司了。”静静挎着她胳膊,洋腔怪调,“我们就是干逛不花钱,气死这些东西贵得不偿命的主家。”
她随便看了一件衣服,一看标价,够她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的。她和静静身上的钱大概不够买这个卖场最便宜的什么东西呢?
两人从商场出来,站在门口看着大街。叶明心第一次从静静脸上看到哀伤。她别脸,看向了别处。静静曾经说过,英雄不问出处。如果一切美好,她又怎么会十九岁就已历经沧桑?
静静说她去个地方,她没有邀请,她也不便相随。两人分手后,叶明心想弄清楚好多事情,但又不知道问谁。迟疑片刻,她回到了乔珠店里。她告诉乔珠想上街逛逛,她当然一口答应。现在要回去报到,让她看到自己平安无事。又不能给她打电话,因为无法解释钱的来源。她暗想,如果乔阿姨知道她从事的工作,会是怎样的表现?
她告诉沈度,她重拾尊严,可自己如果真的光明正大,又怎不告诉乔阿姨事实?
沈度此后几天也去了几次,每次,都是让叶明心去倒酒,说是让她倒酒,其实都是干坐在那里,陪着的人,一开始还想支使她,但察觉沈度对她看似无意地呵护,立马识了趣,荤话也不敢说了。
他酒不多喝,其他人也不随意喝,很快冷场后。沈度掏出几张红票,扭头对她微笑,辛苦了。把钱放在了瓶底下。其他人都骂自己脑子被门夹了,忘了这最重要的事。
叶明心似乎明白了沈度的用心。她觉得暖心又难堪。最终沈度再来,她坚决不再去了。丽姐在请示后,也没再勉强她,看她的时候眼神更为复杂。
静静和灵露她们对她,走路都隔点距离了。她叹气,这地方快呆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