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想起来有段时间丁柔跟金谦良走得特别近,还曾晚上同他一起出去过,想着想着便有怒火一点一点从心里涌出来。看来她真的十分恨他,都开始借助别人了!他想到这里,忍不住咬牙,真把她抓过来揍一顿,就像以前一样按到膝盖上打屁股。她最恼他打她屁股,因为这样没法伸冤,她不敢也舍不得跟丁老告状。于是他毫无顾忌地一旦心情不爽便揪她过来打屁股,不论是不是她惹他生气。
那一段日子真美好,他想,如果没有发生后来那些事该有多好。他抓住水壶,对着壶嘴往肚里灌凉水。一壶凉白水下肚,心里那些本来不多的火气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是他对不起她,她要出气,他便让着她好了。只要她不过分。
他站起身,长舒了一口气,想着自回来后还没见过丁柔,便决定找她一找。刚掀开帘子,不妨与正掀帘进来的叶总管撞在一起,叶总管的额头磕在他下巴上,两人都是一声哎哟:“少爷,这么急匆匆地是要干什么去呀?”
“叶叔,您老走路悠着点,磕着撞
着怎么办?”
两人互相抱怨着退回小隔间,晏秋揉揉被撞得有些发麻的下巴,道:“叶叔,您突然进来有什么事儿?”
叶总管捂着额头道:“没事没事。啊不,有事。”他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晏秋,“少爷,您这一回来好几天,也不去看看人家丁姑娘,人家姑娘会不会生气?”
晏秋一愣,为叶总管的这份心意而觉得温暖:“啊,这几天不是忙吗?便耽搁了下。我刚正准备要去呢,您老就进来了,要不是磕这一下子,我都出门了。”
“嘿嘿,不差这一会儿。”叶总管有些松了口气似的,又试探地道:“少爷,张员外家这笔生意的事,您可不要主动和丁姑娘提。那姑娘心细,容易多想,再误以为咱们埋怨她就不好了。”
晏秋心下叹了口气,要是叶总管知道这一切都是丁柔搞的,不知还会不会这样劝他?然而心里想着,面上却不露出来,点点头正容道:“是这个理。我会注意分寸。”
丁柔将他迎进来:“里面坐。”
晏秋便随在她身后走进院子,一边走一边道:“我到医馆找你,发现你不在。出什么事了?身子不舒服吗?为什么没开馆?”
丁柔走进屋里,倒了杯水搁在桌上,示意他随便坐:“不是。我很好。只是这几日人少,想躲个懒罢了。”
晏秋便是一笑:“怎么?还没休息过来呢?”
在路上的那段日子,白天颠簸在如蒸笼般的马车里,晚上睡在不熟悉的客栈里,天气炎热得没有一刻不流汗,身上的伤口结了痂又长新肉,既麻且痒却又挠不得。他一个大男人都有些受不住,更何况她一个身子本就娇弱的姑娘家?一路下来明显瘦了好几圈。
丁柔有些赧然:“没什么,都好了。”
她低着头,坐在桌子对面,长长的留海遮住她大半张脸,只能看见她红唇纤纤,下巴尖尖。晏秋看了她一会儿,低低地道:“这些日子有些忙,没顾得上你,你不会怪我吧?你的伤真的都好了?不舒服的话记得给自己配些药,什么时候也别难为自己。需知道这世上只有你自己才最懂自己。”
丁柔一怔,不由抬起头看他。就见他半张脸被日光笼着,淡金色的光线洒在脸上,沉黑的眸子也变成淡淡的金色,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温润与怜悯。她一怔神,情不自禁地想挨过去。
然而身子刚一动,便立时回过神来,被自己的心动弄得有些懊恼,暗骂一声,面上却克制着:“我知道。我会看好自己的。”顿了顿,又反问他:“你也好利索了吧?用不用我给你配些去疤的药膏?”
晏秋唇角一勾,眉梢一挑,便眼波流转地道:“你介意的话,便赠我一些吧。”
“我介意什么?”丁柔初时并没听出来,待琢磨了两遍,立时红了脸,“你你,你——”
两人曾经那般亲密无间,她自己也做出过不少没脸没皮的事,此时想说他无耻无赖竟开不了口。恼了一会儿,渐渐又熄了火:“关我什么事?你爱要不要。”
晏秋也不与她斗嘴,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四周张望一圈,奇怪地问道:“你家那个伶俐可爱的小丫头呢?怎么不见她?”
“伶俐可爱?”丁柔扑哧一笑,“怕她长这么大也未听过这样有趣的赞语。罢罢,我叫她出来你当面夸与她听,她肯定很高兴。”
说罢,起身往偏屋里走去。只听里面传来一阵低语,随即走出两个人来,前面的自然是丁柔不必说,后面那个晏秋却有些不认识。
只见她肌肤莹白如玉,大大的杏眼,小巧的檀口,标准的瓜子脸,步伐轻灵,身着一套浅青色的裙子,整个人透着一股钟灵毓秀的气质,背着双手站在他面前,倨傲地扬着下巴。晏
秋很是惊讶了一番,才道:“这位标致的小美人,难道是丁大夫身边那个泼辣凶悍的小丫头?”
子归大眼圆瞪,叉腰大叫道:“你说谁泼辣凶悍?我明明就伶俐又可爱!另外,我已经不是丁柔的小丫头了,你更要对我客气一点!”
晏秋更是奇怪:“我为什么要对你客气?我就是对你不客气,你又能奈我何?”
子归气得笑了,指着正对门口的院墙道:“上回是谁从那堵墙上飞出去的?你不记得了?要不要我帮你回忆起来?”
晏秋忙拉拉凳子,请她坐下:“与你闹着玩呢,生什么气?”待子归坐下来,便好奇地指指她的左脸:“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你是问我为什么一下子变得这么漂亮吧?”子归摇头晃脑,很是得意地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本小姐自出生就是这般漂亮。之前是不小心中了坏人的暗算,才使得身中剧毒,变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怪模样。我家小姐医术精妙,前几日刚帮我去了毒,我便又是这副漂亮模样啦!”
晏秋被她的开心感染,朝丁柔抱了拳头,真心敬服地道:“丁大夫医术高明,实在令人钦佩!”
丁柔动了动身子,有些不自在:“雕虫小技罢了。”
这般自谦就连子归都听不过去了,脆生生地道:“若丁柔你这都叫雕虫小技,怕也没什么人敢自称神医圣手了。”
晏秋笑着道了句正是如此,随即话音一转:“丁大夫的医术如此神妙,不知可否为在下找回失去的记忆?”
话音一出,丁柔顿时一怔,就连子归都略略一僵,两人同时看向晏秋。屋里顿时静下来,似乎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空气有种阻滞之感,似乎有一股不知名的东西流动在空气中,就连呼吸都变得艰难。晏秋不动声色地看着对面的两人,捕捉到那抹一闪而过的微妙表情,继而缓缓道:“上回丁大夫为在下施针,确实令在下想起许多事情。只是仍有大半记不得,模模糊糊映在脑海中,怎样都记不起来。不知丁大夫有几分把握,能令在下想起来?”
丁柔启了启唇,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原来嗓子已经干到这种程度。她略倾过身,为自己倒了杯水。只是倒的过程中手有些不稳,杯子周围顿时洒落几滴水渍,圆润地融在一起,搅附了许多灰尘。
“咳咳。这个,晏少爷想要忆起多少?”丁柔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里竟有着颤抖,忙将杯子凑近唇边做遮掩。
“全部。我要全部的记忆。”晏秋笑道。
丁柔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似乎是喝水时不小心,令水进入了气管。她弯腰剧烈地咳着,像要把肺都咳出来,子归忙为她拍背顺气,很是过了一会儿,才渐
渐直起腰,脸颊已经咳得通红,眼底也因咳得难过而泛起朦朦的水汽。隔着模糊的视线,她看向晏秋笑道:“晏少爷说笑了,记忆不论是因何缘由丢失,既然丢了,能找回来八成已是难得。若要找回全部,恕丁柔无能为力。”
说到底,是因为丁柔不愿意他全部都记起来。若他全都忆起,定会明白今日的一切都是她所为。而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最多只能让他想起八成。
晏秋便是一笑,眨眨眼:“既然如此,那就麻烦丁大夫啦!”
子归被二人你一声“丁大夫”我一声“晏少爷”弄得浑身不自在,抓了抓头,起身到柜子上端了盛瓜子的盘子,弯腰提了凳子就往外走去:“我到外头嗑瓜子去了,你们慢聊。”
晏秋笑吟吟地看着她走出去,见她果然将凳子搬到院子里离他最远的地方坐下,抓了饱满的瓜子一颗一颗塞在唇齿间,不一会儿脚下便铺了乌压压的蒲扇大小的一片。他觉得十分有意思,便忍不住多瞧了一会儿。再回过头时,发现丁柔正垂着头把玩衣带,并未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