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她就是要让他知道被人背叛的滋味儿是怎样!她就是要叫他知道一夕之间从云端跌落,失去一切的滋味儿是怎样!
晏秋对这一切毫无所知。他的目光越过丁柔的肩膀,落到角落里钟嘉身上。瞳孔一缩,走过去,伸手揪住他的衣襟将他拎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钟嘉的个头比晏秋还要高一些,只是由于气质太过书卷气,一直不显。此时被晏秋抓住衣襟举起来,脚尖尚能够着地面,他抓着晏秋的手,轻轻喘起来:“我在这里很奇怪么?”
他这一生从未被生活所迫,十指白净秀气,比女子还要绵软。而晏秋五指如钩,铁箍般坚硬,他自然掰不动。脖子被掐在晏秋手中,脸渐渐憋红了:“我来找丁柔,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质问我呢?”
他早明白丁柔与晏秋并不和美。如当年那般如胶似漆,心有灵犀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他才不担心。此时问出这话,多少有些挑衅的味道。
晏秋不是笨蛋,早在飞花镇就看出来这小子对丁柔有些别样心思。不论是何等心思,敢乱看他的女人就是不行!眼底一闪,挥起拳头。
而钟嘉只觉眼前一花,随即便感觉到脸颊一痛,一股铁腥味便从口中涌出。他一张嘴,噗地吐出一口血沫。居然没有愤怒,擦擦嘴,反而轻轻笑起来,偏头看向丁柔,语气轻柔得像丁柔幼时养过的一只小鸭子翅膀下面的绒绒细羽:“柔柔,你看,他打我呢。你就不怕他把我打坏么?”
丁柔的脸一僵,双臂抱胸,冷冷地转过身:“我去瞧瞧子归回来没有。”
显然不管当下这一档子事。
原因很简单,她虽然大仇已报,然而小恨小怨却迟迟未解。何况钟嘉此人伤她至深,虽非本意,到底大错已经铸成。她才不会管他。要打架?随便。
她这人一向讲究公平,你赠我一尺,我还你一尺。
曾经他是大哥,他是小弟。他有许多人追随,他只能站在远处仰望。可是那又怎么样呢?钟嘉擦擦嘴角的血沫,他上了他的女人不是吗?什么都不能抹去这个事实。
最可悲的是,面前这个揍他毫不费力的骄傲的男人,他一点也不知道。那么他要不要说出来呢?
看,这就是差距。他可以选择讲,或者不讲。钟嘉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身前的男人,缓缓掰着他揪住他领口的手:“你,咳咳,你打够了吗?”
晏秋松开手,有些厌恶地看着他:“打你不是目的。麻溜儿的,赶紧找个地方搬出去。明日一早若被我知道你还没搬走,小心你的腿!”
钟嘉咧嘴一笑,顿时牵动脸上的伤口,毫不掩饰地嘶嘶直抽冷气,话音含糊却毫不怯懦地道:“有种你就打死我。总之柔柔不开口,我是不会搬走的。”
“谁准你唤她名字!”咚!又是一拳!
钟嘉再被抽飞,坚硬的拳头落在脸上,火辣辣的痛,已经麻木了。后腰撞在靠墙的药柜上,被抽屉上的圆柄硌得生疼。他僵硬地站在那里,好一会儿不敢动弹。待缓过劲儿,才脸皮抽搐着,更加含糊不清地道:“你尽管打吧。你最好打死我,哈哈!然后你就会坐牢,柔柔就会守寡一辈子,哈哈哈!”
晏秋看着他已经肿成猪头一样的脸,突然心底有些异样,这人莫不是疯了吧?目光中不由带了怜悯,掏出帕子擦了擦拳头,对钟嘉道:“我不会让你死的,我没那么傻。你要住就住吧,我保证你这辈子都住在那里,吃喝拉撒全离不开那一处。”
钟嘉一愣,明白过来他是在威胁他,顿时哈哈大笑,指着晏秋的背影,笑得几乎流下眼泪:“你信不信,我只说一句话,就能让你马上掐死我?”
晏秋已经走到门口,闻言站住,回过头来,看着钟嘉笑得疯魔的模样,摇了摇头。
丁柔此时正倚在内室门口,目光平静地看着一身素白,身姿纤细玲珑,正弯着腰用力系着包袱的子归,平平开口道:“一日也不能留了?”
子归头也不抬:“嗯。趁着城门没关,我这就走。”
丁柔张张口,发现喉咙有些干,好一会儿,才声音有些低沉地道:“出了城门便是山林,你一个姑娘家,可要小心。”也不知怎的,突然就要走,竟是片刻也不能留。她回来时子归正在写信,若非突然赶回来,就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着了。
子归把包
袱往肩上一甩,利落地转过身,走到丁柔面前,大力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啦,你多保重,我会给你写信的!”
这一张明媚的面容她甚至还没有熟悉,便要离她而去。丁柔不免有些伤感,虽然早知这一日迟早会来,然而真正到来时还是十分难过。她用力抱了抱子归,不舍地道:“你也是,多保重。不肯吃亏是好的,但是脾气还当收敛些,别心里想什么都叫人知道了。”
子归嘿嘿一笑,掩饰着眼眶里的晶莹,她用力拍了拍丁柔的背后,大喊一声:“我走啦!后会有期!”随即大步走出去,牵起不知何时买来的马儿,将包裹往褡裢上一搁,潇洒飞扬地消失在视线中。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丁柔闭了闭眼,两行泪水顺着脸庞滑落。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就这样走了也好。就算她此时不走,过不几日她也要撵她走的。
可是心里还是止不住难过。这三年来多亏有她,虽然聒噪又刁蛮,花钱大手大脚,然而真正陪伴她度过了最难的一段日子,真正帮了她许多。她一生没有什么闺中密友,也只有这个快言快语略有些毒舌的姑娘交好。
祝她此行顺利!
不知什么时候,身前多了一个黑影。丁柔忍不住将头埋在来人怀里,咬着唇任由泪水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裳。
子归走了,从此她满腹的心事再也没有可以诉说的对象。她犹豫彷徨时,再没人会不耐烦地点拨她。有人欺负她时,再没人潇洒利落地将那人扔飞很远。
一只大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无声地安慰着。丁柔一面贪恋这温暖,想要永远待下去,一面又放不下心中的怨恨,想要撕碎了这份温暖。
理智上来讲,她大仇已报,早已不必再纠结于这些。可是她过去的五年一直都在恨着这人,突然不让她恨了,她一时接受不了。
何况她觉得他应当承受她的怨恨。她自认为恨他并不偏颇,并未有失公允。毕竟当年若没有他的骤然离去,也不会有后来发生的那些事。钟老爷虽已入土,却只消去他自己的罪孽。晏秋的罪,从未消过。
造了孽就要还,这是丁柔的信仰。既然他不记得,她不介意帮他一把。
子归走了,丁柔的日子却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她心里明白自己该干什么,不用干什么。金谦良已经提醒过她,什么都不必做,只看着便好。所以她便暗暗观望,一副万事难撼的模样。
可是事情不是一成不变的。她早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惹恼了金谦良,故而如今金谦良已不肯放她平静。
这一日晚,晏秋送丁柔回家时,只见丁柔家门前的小胡同里突然钻出一个黑影,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厮出现在两人面前,略一整衣衫,长身作揖,呵呵笑道:“丁大夫,您可回来啦,叫小人好等。我家少爷请您明日上午到府里走一趟,有些事情要同您商量。”
丁柔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一连三日皆是这样,金谦良到底想做什么?她微微偏头,看向身边的晏秋,晏秋整个人没在黑暗里,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只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却蓦地叫她的心一紧。
“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那小厮却不走,而是苦着脸道:“丁大夫,您头几日也是这般跟小人讲,可是每回都食言,害得小人吃了许多板子。您就别敷衍我啦,若是不去,劳烦给一个像样的理由,算小人求您啦!不然小人的屁股真要被打烂啦!”
丁柔顿时尴尬起来,这算什么?变相的要挟吗?心底隐隐迸出些怒意,真当她是善男信女?如果他们真这么想,那可就大错特错了。话中也不由带了薄怒:“不妨事,你们少爷有的是银子。若真有那一日,难道还怕请不来好的大夫么?放心吧,若金谦良当真不肯给你请大夫,你只管来找我,我保证不收你诊费与药钱。”
小厮只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机灵地道:“丁大夫真是仁慈心善,如此小的就多谢了!只是……丁大夫为何就是不肯见我们少爷一面呢?有什么说开也就是了,总这样躲着避着——啊!!”
话没说完就挨了晏秋一拳头,登时被揍得就要跌倒。晏秋犹不解恨,飞起一脚蹬在他屁股上,立时将那小厮踹得扑倒老远:“怎么那么多话?告诉金谦良,有事来找我,再敢纠缠我媳妇别怪我不客气!”
那小厮吱吱哇哇地爬起来,龇着牙道了声:“丁大夫明儿见!”便一手捂着脸,一手揉着屁股一瘸一拐地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