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青翠自院外匆匆而回,齐夫人在她身后望了望,问道:“二小姐呢?怎未跟你一起过来?”
青翠抖落身上的雪,站定后答道:“回夫人,二小姐说今日夫子休假,不必早起赶课。”
“这么说她仍在床上懒着?”得到青翠的回答后,齐夫人顿时好气又好笑,“这个懒丫头。”摇头笑笑,无奈地看向齐五爷,“五爷,现在怎么办?都是你给惯坏了。”
齐五爷严肃的面容顿缓,微露笑意:“再去叫她。”
青翠便又一头钻入风雪中。两刻钟后,双颊通红地小跑回来,对上齐夫人询问的眼神,明快地笑道:“绿宝绿珠要伺候二小姐穿衣裳,被二小姐一人赏了一脚。奴婢跟着劝,也吃了二小姐一记香足。”
“这个懒丫头,简直无法无天了!”齐夫人拈着帕子的手轻推齐五爷,“你惯出来的好女儿,真是管不得了。”
齐五爷哈哈大笑:“管什么管?我齐五的女儿谁敢说一句不好?”大手一挥,“摆饭!”
饭罢,齐笙行礼告退,出得门去。齐五爷擦嘴净手,吐出一口漱口水,扭头见齐夫人一动不动地坐在桌边,面色沉凝,不由诧异地问:“怎么了?为何做出这副模样?”
齐夫人有些赌气地道:“怎么了?你说怎么了?”
齐五爷一头雾水,想了想道:“你说箫儿?她自小娇气惯了,不起来便不起来吧,也值得你生气?”
“我不是气箫儿!”齐夫人真的生气了,温婉的面容透着怒色,“我在气你!同样是女儿,为何你对笙儿便如此严苛?若你不喜她,当年为何把她接回来?既然接回来了,便该好好待她才是!”
“原来是为这个。”齐五爷不以为意地摇摇头,“你不懂,我不同你说了,我出门了。”
齐夫人拍着桌子站起来:“我不懂!我是不懂,为何她一直叫我夫人,而叫你五爷!”
天下间没有这样的道理,做女儿的对着母亲不叫娘,而叫夫人。对着父亲不叫爹,而叫五爷。
齐五爷容色骤厉,一声冷哼,扭头出门。齐夫人气得指着他的背影,连连跺脚。
雪愈来愈大,齐笙走至半路,如豆粒的雪团已经接近指甲般大小。路中央的雪被就近的店家扫去,堆在道路两旁,不过片刻,又积起薄薄一层。
齐笙脚踩雪泥,在街上不紧不慢地走着。一身白衣白靴,走在白色的雪地上,很是引人侧目。有想搭讪的地痞,在看到她身后两名青衣侍从后都打消主意——开玩笑,他们是嫌腿脚长得太正了才会招惹那两名明显不凡的练家子。
一路稳步走过,停在一家有些年头的店铺门前。
这家店铺门前铺就一条青石小径,临近门前的台阶中央铺着麻袋,齐笙抬脚踏上,一只脚尖翘起,挑开门前厚厚的毡布帘子。霎时,一股闷潮的热气迎面扑来,夹杂着浓浓的汗臭味儿,与纷乱的骰子撞击声和男人粗浑的呼喝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喧嚣热闹。
站在门帘子后面的年轻伙计本来在眯眼打盹,看到齐笙的一瞬间,登时满面笑容地迎上去,摘下肩膀上的毛巾为她轻扫身上的落雪:“小公子来啦!今儿天冷,您先上楼坐下喝杯热茶?六爷那边有点小事,待会儿处理完就去找您?”
略呈昏暗的室内骤然进来一抹白色的身影,众人顿时眼前一亮,好一个俊俏人儿!更奇异伙计对她非同寻常的恭敬,不由纷纷猜测她是何身份?有熟识的客人已经冲她拱手作揖:“见过小公子。”
齐笙点头微笑,向伙计问道:“六爷现在哪儿呢?”
声音尚显稚嫩,然而听在众人耳中却是出奇的温和,仿佛天生就有一种令人亲近的力量。伙计略顿了顿,斟酌地道:“楼下有两位客人不小心砸坏桌子,六爷方才带了人下去清理。”
齐笙点点头:“我知道了。”
脚步刚刚抬起,前面已经有人主动让开一条过道。刚走出两步,旁边便有人高声叫道:“小公子,待会儿忙完记得过来玩两把呀!这些小崽子不知您的高明,纷纷以为自己才是神乎其技呢!”
齐笙并不作答,只微微一笑,抄着袖子缓步离去。
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处,众人才重新拿起骰子,纷纷接着刚才的玩起来。有初来乍到,一头雾水的新客,对此讶异不已,向身边方才对齐笙拱手作揖的熟客问道:“这小公子是何人?看起来年纪轻轻,气派真是不小!”
“你不知道?这是五爷家的千金,闺名齐笙,是五爷的左膀右臂。自三年前从乡下接回来后,一直替五爷打理名下诸多产业,手段厉害之极,人尊称一声齐小公子。”
新客恍悟:“原来是名小娘子,我说呢,怎会有这般俊秀的小公子?”
为他解说之人冷笑:“五爷为了她,特意从武馆请了两名出色的打手,生怕她被人冲撞。你若不想断手断脚,对她最好放敬重点。”
新客不禁大奇:“不过是一名小姑娘,便是五爷家的千金,又能厉害到哪里去?缘何值得五爷对她如此倚重?况且你说她三年前方自乡下接回,我不相信她如此厉害。”
“你不相信?你若不信,尽可到街中高呼,我敢保证十个男人里面起码有三人愿意上门做婿。”他面露狂热,“不肯的七人中,有三人年迈,两人已有家室,一人眼瞎,一人断袖。”
旁边有人颌首赞同,叹道:“只是我等凡夫俗子,便是又哭又喊地奔去做上门女婿,小公子也不见得稀罕。”
齐笙自不知晓身后的议论。她顺着台阶往下,来到地下一层。
楼梯拐角处,桌子空出七七八八,桌面上凌乱放着骰子碎银等物事,凳子歪歪斜斜地摆在四周。向里一望,才发现人们全都挤在室中央,隐隐围成一个圈,或抱臂或倚墙,望着中间争执的两人纷纷面露看好戏的神态。
“陈六爷,我敬你是掌柜才不与你计较,你可不要欺人太甚!”人群中央,一名矮壮汉子叫道。
被他指名道姓的是一名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斯斯文文地伸出白净的手掌,笑眯眯地道:“平乐坊规不可违。两位破坏坊中财物,按规当偿二十五两银子,方才郑兄已还一钱,还余二十四两九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