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矮壮汉子旁边的一位高瘦男子怒哼:“你确定?”抬掌按下,桌子一角顿时咔嚓被切掉,露出平滑而整齐的切面。
陈六爷依然斯文笑着,仿佛没有看到:“平乐坊规第四条,破坏桌椅一套罚银二十五两。算上方才未偿还的二十四两九钱,两位兄台已欠下本坊四十九两九钱银子。”
矮壮汉子与高瘦男子顿时大怒,禁不住抬手搡他,动手动脚起来。
三人争执间,难免磕磕撞撞,周围几张桌上的骰子并碎银便滚落下来,弹跳着掉在地上。其中有一角黄澄澄的金块,形状别致,犹如雀喙,指肚大小,煞是可爱。
这一角金块掉到地上之后,便骨碌碌一直滚,直到撞上一只雪白色的毛靴方停下。陈六爷眼帘微抬,对上白衣白靴立在人群中无比显眼的齐笙,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随即飞快隐去,扭头对神情嚣张的高瘦男子道:“这位兄台,有事说话就好了,何必动手动脚呢?”
☆、上下求索
陈六爷自诩潇洒风流,架不住对方野蛮凶横。
高瘦男子步步紧逼,拳拳对准他的脸,矮壮汉子则逮住机会,狠狠踩他的脚。双拳难敌四手,陈六爷很快不支,左颊吃了一拳,一双青布靴子也被踩得惨不忍睹。眼看一只黑瘦的拳头就要砸在眼眶上,急忙向后仰头,高声叫道:“笙儿,你待看热闹到何时?再不出手,六叔要变花猫了!”
齐笙浅笑:“花猫可讨喜呢,琪琪妹妹见了一准儿欢喜。”
嗓音温和得毫无火气。高瘦男子往这边瞄了一眼,见说话之人只是一位娇小瘦弱,显然是女扮男装的小公子,并不怎么在意地扭过头。高高挥起拳头,朝陈六爷脸上狠狠落下。
就在这时,场中骤然响起一声凄惨到变腔的尖叫,犹如鸡鸭猪驴齐鸣,尖锐贯耳。矮壮汉子突地横飞出去,肉墩墩的身体撞在一张桌子上,连人带桌擦着地面吱吱滑飞。
高瘦男子尚来不及反应,便觉脸上一痛,突然身体一轻,整个人被一股大力击飞。
“真是后浪推前浪,”陈六爷望着飞向两边,倒在地上吐血落齿的两人,揉着左脸啧啧感叹:“六叔年轻之时也没有随随便便一掌,便打得百来斤肉横飞过。”
齐笙不理他,只对场中立着的青衣人道:“张瑛,回来吧。”
青衣人正是原本站在她身后的两名侍从之一。陈六爷呼救之前已经得到她的暗示,此刻一只脚踩在矮壮汉子鼓起的肚皮上,拿着一块细白的帕子净手:“脸上擦过什么?油死了。”
声音清冷而脆利,竟是一名女子。
矮壮汉子方被她一掌扇掉两颗牙齿,正痛得厉害,此刻被一只细白的帕子丢在脸上,顿觉又羞又侮。陈六爷微微一笑,体贴地朝身边一个伙计道:“快把人扶起来。”
小伙计立着不动。
陈六爷瞪他两眼,并不管用,便往他小腿上蹬了一脚:“小公子最恨不懂礼貌的人了!”
小伙计顿有所动,目光往齐笙处看去,不出意外望见一张温和的笑脸,顿时如同得到莫大鼓励,腰杆一挺,撸撸袖子蹲□。他干柴似的手腕伸进矮壮汉子的怀里,却并非真要扶他起来,而是在他周身摸索一遭,掏出一张二十两面额的银票并四五两碎银。随后换到高瘦男子身边,对高瘦男子威胁的目光完全无视,自顾上下摸索数趟,摸出两张五十两面额的银票并七八两碎银,连同矮胖汉子的一起递到陈六爷手中。
高瘦男子与矮壮汉子气得又吐出一口血,无奈已成他人案上肉,大气不敢吭。
“世人总是这般,不吃一堑,不长一智。若你们早将银子赔上,哪还会吃这些苦头?”陈六爷垂眼挑眉,接过银两颇有些嫌弃地数:“一两,二两,五两,八两……啧啧,才十来两银子,穷成这般哪来的脸皮到我平乐赌坊捣乱?”
至于那三张银票,早被他毫不客气地收进怀里。唯留下十几两碎银搁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数,数罢随手抛给伙计:“记住这两个人了吗?以后别再放进来了,没钱没人品,不够添乱的。”
高瘦男子与矮壮汉子被气得直翻白眼,口中连骂:“黑心!”
“无耻!”
“奸诈!”
“缺德!”
“缺德并非在下的名字,”陈六爷斯文拱手,“陈留德才是在下的大名。”
周围顿时轰然而笑,然而随着陈六爷接下来的一句话,又纷纷赶紧闭上:“让大家贱笑了。”
开玩笑,陈六爷岂是好调戏的?洪大,白三,许四,齐五,陈六,五兄弟个个手段非凡,给他们长了豹子胆也不敢惹他们。也算高瘦男子与矮壮汉子奇葩,不打听清楚就来耍赖。
高瘦男子与矮壮汉子心中气得更厉害,一阵阵地翻白眼。
“别这样。”陈六爷见状劝道,居然又将那三张银票掏出来,夹在指尖抖啊抖,“莫非两位兄台觉得被坑了?别这样想,你家六爷出了名的心地软善,大家伙都有目共睹。什么?你们不信?好吧,那我把它还给你们。”
高瘦男子与矮壮汉子对视一眼,顿时有些掂不清,陈六爷会这么好心?又看到周围众人俱带着兴味的目光,心中更有些打鼓。高瘦男子咬咬牙,把心一横,伸手接过三张银票。他倒不信了,众目睽睽,陈六爷能把他们怎样?
只听陈六爷清清嗓子,犹如唱道:“平乐坊规第四条,破坏桌椅一套罚银二十五两。方才两位共破坏两套桌椅,交赔偿金一钱,仍差四十九两九钱。”
“平乐坊规第六条,扰乱秩序者罚银十五两,破坏气氛者罚银五两。”
“平乐坊规第七条,在坊内动手动脚者罚银五十两。”
“平乐坊规第九条,对掌柜及伙计动手者,动手断手,动脚断脚。”
他身后的小伙计不知从哪里拈过一只算盘,噼里啪啦打起来:“一共一百八十九两九钱。”
陈六爷点点头,对目瞪口呆的高瘦男子与矮壮汉子道:“人前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念你们是初犯,算你们一百八十两银子好了。”
“这不对!”高瘦男子强撑着站起来,“方才伙计算差了,我二人一共只需赔一百一十九两九钱才对。”
陈六爷摇摇食指:“不对不对,是你算错了。我平乐坊的伙计从未算错过。”
高瘦男子待要辩解,陈六爷伸手一指近处一人:“你告诉他,六爷可曾算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