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笑,摇头道:“这位兄台想必误会了,第六条与第七条并非只算一人,一人坏了规矩,便罚一人。两人俱犯,则两人皆罚。伙计所讲一百八十九两九钱并无差错。”
高瘦男子顿时结舌。
“偿金拿来吧。”陈六爷微笑。
高瘦男子哪里拿得出来?他与同伴倾尽全身的钱财不过一百三十两余,其中十数两仍在伙计手里攥着。
“若按方才我规劝你们的法子,你们早就还清了。”陈六爷叹气道,面露一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表情,冲身边的小伙计挥挥手,“还站着做什么?扶两位起来!没眼色的小崽子。”
两人不再像刚才那般不懂事,以为陈六爷真心想要扶他们起来。捏紧银票,懊悔恼怒的情绪在脸上一一闪过。高瘦男子望着斯文秀气的陈六爷,眼中陡然闪过一抹阴狠。就在这时,蓦地听到一声轻咳,转眼一看,方才一掌将他扇飞的张瑛正清清冷冷地看过来。头皮一麻,捏着银票的手指顿松。伙计瞅准机会,揪住银票迅速抽出。
矮胖汉子终于自地上慢吞吞地爬起来,望着陈六爷嘟囔一句:“奸商!”
高瘦男子深以为然:“黑心!”
两人原先只小声低骂,见陈六爷并不找他们麻烦,声音渐渐大起来,越骂越离谱:
“什么平乐坊规!”
“狗屁!”
“定这规矩的人生儿子没□!”
“吃什么长大的?心肝黑成这样!”
“必是米田共无疑!”
又骂了半晌,发现陈六爷并不动怒,反越笑越开怀,不由升起一丝不妙之感来:“你笑什么?”
陈六爷答:“我笑你们好可爱。”指指他们身后,“呶,你们骂了半天的人,在那里。”
两人登时傻眼,懊悔不迭。
一个张瑛就够他们受的,两个青衣人?他们不如自挂东南枝。
另一位一看便是货真价实的男子,只会比张瑛更厉害。嘴里如同吃了苦瓜,口舌发苦:“我二人嘴欠,小公子您大人大量,千万莫与我二人计较。”
齐笙静静站着,不置一词。
张瑛与另一名侍从却明白她的意思:“扒掉衣服,丢出去。”
所谓实力便是一切。高瘦男子与矮壮汉子再蛮横不讲理,也只有被张瑛与田旋拎着脖子丢出去的下场。
场中顿时肃静下来。
齐笙与陈六爷正待上楼,忽然人群中走出一人,望着齐笙面露狂热:“都道小公子赌术一流,不知今日可否一观?”
齐笙笑笑:“今日不便,改日吧。”
话音刚落,人群中钻出另一个声音:“不方便?我看是不敢吧?说什么骰子圣手,骗骗不懂行的罢了。”
齐笙眼睛微眯,收住笑容往声源处看去。只见一位身着紫衫的青年倚在墙壁上,双手抱胸,脸色泛着不健康的苍白,淡漠地往这边望来:“念你年幼,只需当众道歉承认作弊便饶过你。”
齐笙挑眉:“赌什么?”
紫衣青年勾唇,似轻蔑似不屑,放下手臂穿过人群走来:“听说你骰子摇得好,便赌这个?”
“好。”齐笙的回答简洁而有力。
对付砸场子的人,一味客气是不管用的,尤其赌坊这种鱼龙混杂之地。
不多时,场中收拾出一张干净的桌子并两只摇盅、六只骰子。紫衣青年将手一伸,道:“请。”
齐笙亦不推辞,自袖中抽出一直缩着的手,按在摇盅上:“赌什么?”
她右手乍放出来,顿时引得一阵嘶嘶倒吸凉气的声音。并非因为她的手生得极美,恰恰相反,她并不大的手生满冻疮,整只手掌又粗又肿,手背上遍布青紫瘀痕,鼓起一块一块,手指亦长满粒粒小疙瘩,丑陋之极,比癞蛤蟆的皮亦不如。
紫衣男子微怔,周围有齐笙的仰慕者已经站出来,高声叫道:“不公平!这不合理!小公子的手不方便,这位公子即便赢了也不光彩!”
紫衣男子亦犹豫起来,片刻后道:“也罢,便改日再赌!”
齐笙却轻轻一笑:“多谢众位为我解围。只是区区小碍,赢这位公子绰绰有余。”
他不是狂吗?她比他更狂。
周围众人对她的爱慕景仰顿时升至极处,纷纷面露狂热,高呼道:“小公子必胜!”
紫衣公子面露恼怒:“既然你不肯下台阶,输了可别不认账!”
齐笙扬眉:“赌注是什么?”
“对!赌注是什么?跟我们小公子对赌,赌注小了可不干!”
江公子唇角扬起:“就赌一根小指如何?”
☆、怜香惜玉
他话音刚落,顿时如一瓢沸水倒入油锅,在人群中引起一片喧哗:“什么?赌一根手指!这未免太狠了吧?”
“我们小公子与你无冤无仇,这位公子用心可疑!”
“就怕这位公子只是嘴上说说,待会儿果真输给我们小公子,却百般推脱不认!”
齐笙尚未表态,众人已经纷纷为她打抱不平起来。这也难怪,他们虽称不上良民好汉,却也不是穷凶极恶之辈,都是些寻常老百姓,平日虽有不善之举,但最多不过打几拳踹几脚,顶上天也就扒掉对方裤子,令其被邻里嘲笑几回,丢一丢脸面。似紫衣公子这般张口便要切掉一根手指,委实过于狠辣。
饶是齐笙惯来稳重,此时也不禁眉毛跳了跳:“这位公子,你我素无仇怨,赌一根手指有些不合适。不如这样,我以此玉佩为注,赌你尾指上的戒指如何?”
紫衣公子的右手尾指上套有一只祖母绿宝石戒指,精致典雅,价值不凡。她摘下腰间玉佩,握在手中微微一顿,而后轻轻置于桌上,抬眼看向紫衣公子。
这是一座笑面佛像,玉质剔透,颜色翠绿,并不次于紫衣公子尾指上的祖母绿宝石戒指。熟识之人已经认出,这正是她日日佩在身上极为心爱的一件配饰,传言为当年齐五爷接她回来时送给她的礼物。
众人见齐笙如此认真,遂纷纷闭口,望向场中的神情带了些许谨慎。
紫衣公子勾唇一笑,视线略垂,在玉佩上一扫而过,随即那双嵌在苍白面孔上的细长的眼睛漫不经心地环视过众人,带着一些不屑:“不敢?若是怕了,便跪在地上忏悔,承认赌技低劣,之前多为行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