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笙木然收回目光,心死如灰地闭上眼。
“箫儿,你不是来跟姐姐道歉来了吗?”齐夫人朝齐箫连使眼色,齐箫瘪了瘪嘴,绞着手指头,不太甘愿地道:“好啦好啦,我道歉。我问过爹了,那只戒指是你赢来的,不是四叔……哎呀总之是我冤枉你了,我跟你道歉。”
齐笙如木头桩子似的,丝毫不为所动。
齐箫见状,不禁又被激起脾气:“喂,我都跟你道歉了,你还想怎样?何况你还诬蔑我不是爹娘的女儿,我都没跟你计较呢。”
齐夫人心头只想着刚才齐笙无意识中唤的那一声“娘”,心头又酸又涩:“好孩子,别生气了,五爷这样对你,娘也很气不过,已经同他理论过了。待你病好了,娘便让他给你赔礼道歉。”摸摸她的脸,自被子里掏出一只被纱布缠得厚厚的手,“给,这是你赢来的戒指,拿着吧。”
戒指?齐笙微微侧目,材质不菲工艺不凡的绿宝石戒指?同她有什么干系。手心向下,绿宝石戒指叮叮掉在地上,弹了几弹,滚进了床底。
“你——”齐箫圆眼怒睁,指着她就要骂。
“你们出去,我想静一静。”齐笙打断她,沙哑的声音令齐夫人心有不忍,只道她还想不开,为她掖掖被角,“那你好好休息,待会娘再来看你。”
室内再度归于无声。
良久,齐笙睁开眼,木然的眸子盯着床顶,渐渐露出茫然与惧怕。昨夜那个梦勾起她心中最深的恐惧。那年她才十二岁,先被最信任的人丢弃,再被人贩子拐卖,历经艰辛来到京城,又被毫无干系的人掳来,不听话就鞭子伺候。
她每每被鞭得皮开肉绽。他们对她毫不怜惜,不管她年幼,不怜她是个女孩子。
只不知那个年轻英俊的男子是谁?齐笙木然的神情逐渐露出一丝冷笑与决然,不是要她卖命吗?那她就卖!
他最好祈祷她别爬到他头上!
平乐赌坊,来了两位衣着不凡但是贼头贼脑的青年公子,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楼上楼下全都逛遍,也曾站在赌桌前停驻,只是每回都不长久,眼珠子不时乱转,一名伙计终于看不下去,走上前问道:“两位公子,可需要小的替您引路?”
“不用不用。”个子稍矮的那位公子冲他摆摆手。
“哎,你等等。”个子较高的青年公子拦住他,轻咳一声,“齐笙小公子今日可在这里?”
伙计顿时明白过来,原来又是小公子的仰慕者,便微微躬身,客气地道:“小公子这几日都不曾来过,不如您到才子楼瞧瞧?”
“哥守了好几日了,一回也没碰到,否则岂会来这里?”青年公子嘟嘟囔囔地道,“好了好了,不用你了。”
撵走伙计,苦着一张脸:“我们走吧,看来是见不着了。”
个子稍矮的公子道:“赵伟达,你不是诓我吧?十四岁的丫头片子,我可不跟你抢,你要因为这个故意不让我见,咱这朋友可就到头了啊!”
赵伟达两眼一瞪:“我是这样的人吗?这不是真见不着吗?难道要我蒙上脸跳墙将她抗出来给你看?”
话音刚落,两人相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闪过的神采。
不晓得齐夫人对齐箫说了什么,齐箫整个人大变样,不但日日陪在齐笙床前,而且搜肠刮肚地讲有趣的事逗她开心。虽然眉宇间颇有些不耐烦,但相比以前已是好了许多。
这一日午后,齐箫摆弄着挂在门口的绿色小鸟,颇羡慕地道:“好可爱的小鸟儿,瞧这小嘴巴,小眼睛,小身板,小爪子。”她咂嘴艳羡,“喂,齐笙,我借我的小红马给你骑两天,你把小鸟借我玩两天呗?”
正是齐五爷为打齐笙那一巴掌而用作道歉的礼物。
齐笙将养几日,病已好了大半,正靠在床头摆弄着齐五爷送她的棋盘,随口答道:“好啊,你拎去玩吧。”
“齐笙你真好!”齐箫高兴地道,逗弄小鸟儿时更热情了几分,“呀呀,它啄我的手。齐笙,你给它起名了没?”等了一会儿不见齐笙回答,便自顾自地接着道,“没起的话就叫小绿吧,你瞧它这身翠绿的羽毛,真漂亮。”
齐笙左耳进右耳出,由着她自言自语。生病这几日,百无聊赖中倒对下棋起了几分兴致,恰好齐五爷送她的这副棋盘制作精巧,可以放在床上随时作耍,倒解了她不少闷。
齐箫也习惯了她的冷淡,才不放在心上,自得其乐地逗弄着小绿。看着小绿翠绿的羽毛,忽然想起被齐笙丢在床下的绿宝石戒指:“喂,齐笙,你的戒指还要不要啊?不稀罕地话赏给小绿吧?”
“什么戒指?”齐笙聚精会神地下棋,自己把自己给难住了。
“就是那枚绿宝石戒指啊,被你丢在床底下的那只。”齐箫说着已经朝外面喊起来,爬床底这种苦力活如意是不会做的,进来的便是她自己的小丫鬟如宝。如宝长着一张团子脸,笑起来两只小酒窝,十分喜庆。进来后便挽起袖子,俯□钻到床底下去。
“咦,这是什么?”如宝摸到一只冷冰冰的方块状物事,拨了拨,并不沉。外面的齐箫只看得到她圆圆的屁股,“找着了吗?”如宝摸来摸去,什么也没摸到,只好抱着一只冷冰冰的粗糙的方盒子出来:“只找到这个。”
齐箫接过来,摇晃了下,哗啦啦的声音响起,一下子惊醒了齐笙:“齐箫!你在做什么?”
“我在你床底下找着一只铁盒子,”齐箫毫不在意地道,“装什么的?藏的这么严实。”说完才发现齐笙在用一种近乎惊恐的目光看着她,不由奇怪:“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说着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便作势打开。
“不要!”齐笙喊道,半个身子探出来,搭在床上的棋盘顿时倾倒,棋子落在地上,发出哗哗的声音。齐箫和如宝被她紧张的动作吓了一跳,齐箫眼睛眯了眯:“如宝,你先出去。”
作为齐五爷的女儿,齐箫再草包也不可能蠢如猪。齐笙的反常令她终于找到一丝优越,她鲜有居高临下看齐笙的时候,此刻难得的机会令她心中雀跃不已:“让我猜一猜,这里头装的是什么?”
她拿着铁盒子,轻轻摇晃。哗啦,哗啦,金属碰撞的声音不停响起,齐笙咽了口唾沫,心情迅速平复下来:“把它还给我。”
齐箫才不肯,她傻了才放过这个将齐笙握在手心里揉捏的机会:“我猜里面是——”
“别猜!”齐笙冷静的声音打断她,“你把它还给我,小绿就归你了。”
“小绿?”齐箫不屑地笑道,“你根本不喜欢小绿,这个交易不划算!”
“那我把那只绿宝石戒指一同给你。”齐笙垂下眼睛,低低地道。
齐箫依然不肯:“那绿宝石你弃如敝屣,说丢就丢,还是不合适!”
“你趁好就收。”齐笙抬起头来,已经没有了方才的紧张,“不然你就把它拿去吧,小绿和绿宝石戒指就别想得到了。”
齐箫一噎:“真无趣!”悻悻地将铁盒子递给她:“你这人无趣透了!”气呼呼地走到装着小绿的精巧笼子旁边,看着小绿活泼地跳来跳去,又眉开眼笑起来:“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罢,摘下笼子欢天喜地地走了。
待她走后,齐笙呼出一口气,抱着铁盒子的手都在抖:“生了一场病,把脑子烧坏了不成?”在脑袋上打了两下,低头看着已经破旧的铁盒子出神起来。
☆、同床共枕
“人呢?怎么不见了?”人流涌动的街头,一袭青衣的高挑女子气急败坏地四下张望,“不是叫你看住她?现在人呢?”
同样一身青衣的握刀男子神情冷淡:“她进去换衣裳,我总不能跟进去罢?”
“有何不可?”张瑛拧着眉头,讥笑道:“一个野丫头罢了,真当她是有身份的小姐吗?”
田旋犹未听见,握着刀柄不作声。
张瑛烦躁地在人群中扫视,终于不得不承认齐笙确实逃跑了:“还不快找?天黑之前寻不回人,你我都没有好果子吃!”
这个可恶的野丫头,就会给她添麻烦!张瑛恼怒地想,却不得不承认齐笙着实足够狡诈:“真是个野丫头!”她低低地骂,随即埋怨地道:“都怪你,若非你说她病体虚弱,不必继续施针,她定然跑不了!”
田旋猛地扭过头来:“首先,是你玩忽职守,趁小姐换衣裳时溜走。其次,是否施针乃五爷决定,罪不在我。”
“你——”张瑛被顶回来,涨红了脸,猛地一甩袖子,“还不快找人!”
一条南北向的大街上,包子铺旁边或坐或躺散落着几个乞儿,年纪大的苍老耄耋,年纪小的只有七八岁。其中一个尤其瘦小的小乞儿抱膝靠在墙边,露出的双手粗糙红肿,身上裹着一件不知穿了多久的破烂棉衣,乱糟糟但是乌黑的头发披在肩头,正把脸埋在膝间,仅仅露出一双细长的眼睛警惕地望着路边行人。
自南边走来一位身着青衣的高大男子,腰别跨刀,双目扫过行人,打量街角每一处。扫过她这边时目光微微一顿,齐笙不知道他看见她没有,紧张得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她紧紧抱着膝盖,咬着唇彻底埋下头。
过了许久,并没有一双大手抓着她的衣襟将她拎起来。她诧异而谨慎地抬起眼睛,只见那抹青色的身影已经远去,依然走得很慢,目光在街上细细扫过。不多时北边走过来一名同样款式的青衣女子,身量高挑,面容美丽,只是满面戾气,刻薄十足。两人争执一阵,一起朝北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