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对面是一座金色的宫殿,殿角斜飞,琉璃万丈,每一个斜飞的殿角之上都蹲坐着一只五彩瑞兽,其下坠着无数古铜风铃,随着微风拂动,发出阵阵脆响,居然连他们身在湖对岸都清晰可闻。殿前有九根金色的巨大柱子,其上雕刻着无数古怪的文字与花纹,隐约看去,竟好似还在盘旋而动,闪烁不止。
最奇怪的是那些鲜血一般红的花,眼看着居然还蔓延到了宫殿前面,连白玉的台阶上都一片血红,也不知是如何种上去的。宫殿四周种的全是这花,仔细看去,这种妖艳的花已经布满了整个神界。黄泉忍不住仔细看去,只见花瓣重叠繁琐,其状如同凝结的血滴,花朵不大,大约如同婴儿的拳头,根茎都为血一般的红,花盘更是嫣红得发黑,整朵花看上去如同浸透了鲜血,诡异莫名。
水妖忽然轻声道:“这些花,以前从来都没有见过。莫非是只有神界才有的花么?”黄泉没有回答,事实上他也是第一次来神界,根本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沉默间却听司月忽然冷笑了一声,缓缓开口,声音居然有些干涩。“问得好。这花的确是只有神界才有的,不过以前从来都没有过。它们都是由一个叫做清瓷的叛徒种植出来的。此乃邪恶之花,你们这些道行低浅的妖小心中了它的毒。”
水妖大为惊讶,清瓷?不就是那个鹰王翼临死之时还念念不忘恨之入骨的女子么?她居然也曾是神界之人?一时间她突然觉得所有事情恐怕都要在这个叫做清瓷的女子身上挖掘,神界突然的分裂,妖魔在世间的盛行,神界各个城镇之中的紧张恐怖气氛,五曜最近行动的怪异……这些或许都与那个女子有关,这个女子好生厉害,她到底做了什么?
司月漫步走到岸边的血红花海里,忽地伸手狠狠拔起一朵花,在手中捏碎。顿时乱红飞舞,掌中满是如同鲜血一般的汁液。她冷冷看着手中的碎片淡然道:“这是恶之花,可以迷惑人心。初时或许不自知,时间一久,五脏六腑之内都满是剧毒。偏偏此毒一旦沾染上,永无消亡之日,永世都为其折磨,苦不堪言。”
水妖惊骇地低声问道:“那……是什么毒?竟如此可怕?”她从来还没听过这么可怕的毒,哪里有永远无法化解的毒呢?偏偏这花看上去如此娇艳美丽,却居然是奇毒!当真世间即事物都不可看外表下定论。
司月将那碎花丢在地上,黄泉忽地“咦”了声。却见那花落地之后立即溶成了一团血水化入泥土之中,不出半刻,从那里又钻出一棵鲜艳的花来!这花,竟然无法将它消灭么!司月恨恨地看着漫山遍野的血红花朵,慢慢说道:“此毒乃存在于凡人心中,那些最肮脏最隐秘的东西,名唤‘七情六欲。中者无不立时委靡,神没有圣洁之相,妖没有灵动之姿,终日只想着情欲之事,便如同一个厉害的染缸,进去了,出来之后再也没办法恢复从前的清明洁净。可恨我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没办法将这些恶之花消除!清瓷你果然够狠!便是死却也要反咬一口!不但害得五曜纷纷离开神界,还把太白……”
她说不下去了,黄泉和水妖骇然地看着她,只见她眼底一片疯狂的怨恨之色,还夹杂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与厌恶。水妖怔了半晌,才对黄泉极轻地叹道:“她……其实也……”黄泉微微点头。
司月自以为圣洁不惧这些奇毒之花,却不知七情六欲本就无法自知,沾染上之后渐渐生出各种欲望,爱、恨、妒忌、羡慕……等等情绪。她只知怨恨清瓷,却不知原来自己也落在那个女子的掌握之中,诸般作态,无非让人偷笑而已。
司月转过身来,神情已经恢复淡漠雅然她轻道:“和我走罢,去麝香正殿召集诸神与你们定罪。你且暂时安心,我不会取你们的性命,你是太白至死都没忘记愧疚的妖,我定会尊重他的遗愿。”
说完她转身就走,黄泉却怔在那里半天都没动弹!什么!太白死了!这是怎么回事?那个高傲的神,那个满口圣洁理论的神,那个……那个生生拆散一对恋人的神他怎么死了?他还没有报仇啊!苦等了七百年,修炼了七百年,满心的怨恨,满腹的沧桑,却只得来仇人已死的消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等—等”黄泉忽然吼了起来,火红的眼睛里满是无法置信的震撼“你说太白已死!这是怎么回事?告诉我!”
司月回过身来,面上忽地闪过极尽哀宛的神色,她沉声道:“他为清瓷所惑,最后为清瓷所杀与她一起坠落下那断念之崖。”司月指着那开满血红花朵的山崖,手指竟好似在颤抖。
黄泉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山崖,却见满目的血红,狰狞张狂地爬满了整座山,山崖隐在后面无数的雾气之中,茫茫不可测,也不知究竟有多深多陡峭。
司月说道:“断念崖下本是印星城与麝香山相连的结界,自她坠崖之后便被撞破,那些早就心怀不轨的四方兽趁这个机会脱离了五曜……哼!他们根本不配做神,妄想争夺麝香王的宝座。只要我司月在的一天,必不让他们得逞!”
黄泉根本没听她后面说了什么,只怔怔地看着那陡峭幽深的山崖,思绪万般凌乱,翻滚不休,眼前忽地一片模糊。
他死了,他死了……他的恨,他的仇,都在他那纵身一跳时被击得粉碎,一切的情绪好像都被他的坠崖给带走了,黄泉的脑中忽地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到。
隐约似乎可以看见那山崖之上,黑衣随风拂面,脸上带着他曾恨之入骨的傲然之色不留一丝犹豫的坠入那茫茫的崖底粉身碎骨,没有任何痕迹再捉摸。他怎么可以走得如此决绝!在做了那么多伤人伤心的事情之后,他自己潇洒地走了,留他这种满心仇恨的妖,空有满腹的怨,此后却该如何消!
水妖眼见黄泉神色异常,也不敢说话,只好跟着看向那开满血色花朵的山崖。她没有见过清瓷,可是却可以想像出她究竟是如何模样。这决绝,这般工于心计,这样的女子,必然有一双极其幽深的眼眸。水妖呆呆地看着山崖,想像清瓷长发蜿蜒,眉目如画,额上一个与鹰王翼一模一样的漆黑的心魔印,诡异却妖娆,谈笑间纵身而下,三千青丝根根飞扬,朵朵鲜艳如血的恶之花从她坠落的身体后张狂地开放,乱红飘零,极尽惨厉。
两人各自想得出神,忽听司月在身后说道:“时候不早,且与我去正殿,定罪责罚之后,便可恢复自由。”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巧可爱的如同号角般的事物,玉色玲珑。她放在嘴边轻轻一吹,那小小的号角居然立即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声响,如同龙吟凤啼,音质极其古朴浑厚。角声缭绕不绝,渐渐往远处飘去。声音依然是嘹亮绵长,袅袅不绝,黄泉和水妖正在讶异,忽地又听司月惊讶道,“非嫣?你怎么会在这里?”
带着有些咬牙切齿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极其妩媚柔倦的声音轻飘飘地传到耳朵里,“我呀,来看看司月大人怎么给这两只妖定罪啊,好像我和他们以前有过一些交情呢,还希望司月大人不要太过斥责的好。”
黄泉转过身去,只见一个红衣女子,衣裳华美,长袖曳地,一张俏美的脸蛋上挂着甜蜜的笑容,那双漆黑的眼,灵动狡黠,笑吟吟地看着司月,可不正是九尾狐仙非嫣么!
水妖一阵惊喜欲绝,挣扎着便要从黄泉的眼睛里出来拜见她的救命恩人,却让黄泉急忙按住,这里是神界!如果不是因为躲在他眼里,水妖早就让这里的神力创伤到不能动弹了。
司月听着非嫣心不在焉的语气以及那满脸赶也赶不走的笑容,有些厌恶的冷哼了一声,颇为忌讳地看着非嫣笑眯眯的模样,冷道:“你不是在西方王城么?怎么,女官做腻了,又想来麝香山捣乱?”
非嫣懒洋洋地拢了拢袖子,慢声道:“不过是回来看看五曜过得如何而已,听说麝香山最近发生了不少事情,我担心得很呢。”说完,她不等司月说话,转头看向黄泉,放柔了声音说道:“你已经被她放出来了啊,怎么?还不让她从你眼睛里出来么?有我在,不用怕她被结界销了的。”
黄泉愣了一下,还没明白她的话到底什么意思水妖便已经急切地从他眼睛里钻了出来,透明的身体遇风见长,落在地上瞬间化成了人形,正对着非嫣盈盈拜了下去,恭敬之极。“水妖拜见非嫣大人,大人的救命之恩,水妖永世不敢相忘!”
她轻柔地说着,连拜了三拜,这才抬头看向非嫣,神情又是激动又是感动,泪光闪烁。
非嫣嘻嘻一笑,漆黑灵动的眼珠子在黄泉身上转了转,问道:“怎么?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我还以为你们都知道了才想去西方王城找我呢。”
此言一出,黄泉和水妖都愣住了。知道……什么?他们应该知道什么吗?
非嫣“嗯”了一声“呀,先不说这些,你呢?封印解开之后怎么会来这里?是想报仇么?”她问得顽皮,好像想到什么说什么的模样,一切都漫不经心地,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