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
泼了浅墨的天,摇摇晃晃的快要尽寿的电线杆,让人心有戚戚然。空气中夹杂着的,是深深浅浅的流动着的令人心醉和怀念的稻草香味。舒缓柔和音乐声混杂着淅沥的雨声和呜咽的雷声。
在这样的天,我突兀地想着你。你呢,有没有一点想我?
我刚敲完这抒情尔雅的句子,深深陶醉于自己的才情之下无比高傲时,却被不知何时好整无暇地坐在我床上用冷冷的目光注视我的弟弟吓了一跳。凳子一个趔趄,带着我一起摔了下去。
我咳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失态,用双手开始自然地梳理一整天没有梳的头发,并摆出一副为人师表的样子。
“纪诺,姐姐我没教过你进来之前要敲门吗?”
他压根没搭理我,只是有些好笑地说:“你没听见我敲门吗?难怪,也是连爸妈叫吃饭都听不见的人。”你看你看,又是这种携带着嘲笑的口气。拽什么啊。还装得比我还老成,我去。
我呵呵地笑了起来:“反正我明天就要走了,啊哦。今天就不跟你吵了。”
转身要走的他突然站到我身边,摸摸我不知道几天没梳的头发:“也是,到了大学里就不要再把自己关在这么漆黑的小黑屋里不务正业地干些偷鸡摸狗的事了。就是没想到,我们家的小妹妹也会有长大的那一天。”
他丫的,这也行。一句话讽刺我竟然带了这么多成语,哦,不对,是四字词语,还搞得这么亲昵。我顺手把他推到我的床上,然后得瑟地站起,“什么偷鸡摸狗的事,那是小说,是一种文学,你也太不靠谱了吧。”说完还轻蔑地瞥他。却发现他躺在我的床上若有所思。
他这样,倒是让我想起有一次,他也进房来“教训”我,结果我不知为何竟然像骑马般骑在了他身上,把他折腾个半死。从那以后,他就变本加厉对付起我来。
现在想想,还真是不好意思。
我仰到他旁边,捏了捏他的脸,这触感,真好。也不是我硬要夸我弟弟,我弟弟打小就是一个小正太,就是太精明了点,经常玩弄别人,特别是我。长大以后,就脱俗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小受,虽然没有人敢攻他啦。不过他是万人迷,大到左邻右坊的叔叔阿姨,小到每家每户的弟弟妹妹,都很喜欢他,喜欢到一见到他,就会猛地凑上去。
他转过头来面向我,温热的呼吸甚至喷洒到我的脸上,姿势虽然很暧昧,我却没有任何的不习惯。我大大咧咧地笑开:“纪诺,我去那么远的地方,你会不会想我?”
他不答,又转过头去看天花板。
“你真闷骚,虽然我们不是亲姐妹,哦,不,是亲姐弟,虽然我们过去的七年里经常吵架甚至打架,可是我始终以为你还是有一点点不舍得我的。”我看着他那张死人脸,愤愤的说道。
“你为什么要去哈大?”他又文不对题了,我们正讨论浓厚的思乡之情呢。还有,你以为无视别人问题是你的专利啊,我偏不搭理你,我扭过头。
他突然伸出手,整理我乱稻草般的头发,我能感受到我头发上一个个死结被疏通的痛感。我咬牙切齿地转过头,抓住他的手。
“哈大有什么好的?”他问这问题的时候眼神露出迷茫,仿佛真的是一件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我定定心,开始掰手指数:“1,我一个很崇拜的作家就在那。2,哈尔滨是中国最北的城市。我喜欢冷的地方。3,哈大那也可以看到极光,呵呵,算是女孩子的一点幻想吧。唉,跟你说也不懂。”我站起身,拉住纪诺的手,将懒散的他拉起。他又开始用那若有所思的目光看我,害我浑身不自在。真是,我这弟弟,有时真是比谁都要孩子气又正经。
我想着想着就抖出一身冷汗:“我们下去吃晚饭吧。”
刚一下楼,就听到欢快地洗碗刷锅子声,而客厅里的老爸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新闻联播,这,这,是什么情况。
“大小姐还有大公子,二位总算是下来了。我还以为你们不要吃饭了,这不,锅子都洗干净了。”二嫂说着,还用干布在锅底抹了两圈,示意锅子已洗净,即将要封印。
我气结,“可是,可是,今天不应该是我的饯别宴吗?我,我。”
“桌子上还有很多的饼干,你就凑活凑活吧。”一旁的老爸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阿姨坐在他旁边,依靠着他,并未说什么,仿佛眼中只有我爸。
“那弟弟吃什么?”我不甘心道。
谁知在我的掐手攻击下他怀着革命战士的崇高理想毫不妥协,十分乖巧地说道:“我无所谓。”
既然如此,老娘自己要给自己饯别,我要自己请自己大吃大喝一顿。我又上楼拿了钥匙和钱,愤愤地穿上门口的拖鞋,正打算毫不招摇地去低调一把。
谁知那个贰佰竟然拉住了我:“纪允,这么晚了你去哪里?”你瞧瞧,你瞧瞧,这也太大逆不道了吧,明明我是他姐,他还直呼我名讳,虽然他从没有叫过我姐。
“出去吃饭。”我又看见他们投来了不赞同的目光,我都已经预感到他们接下来要说的话了“做姐姐的,就只顾自己吃,连弟弟都不管了。”
“纪诺,赶紧穿鞋,姐姐我带你出去吃,哈。哈。”说完我还尴尬地拍了拍他的肩,装出哥俩好的调调。
我分明看见了他嘴边噙着的那抹诡异的笑。我差点想给自己一巴掌,我明明有千千万万个理由把他踢掉,我我我我。
我又把拖鞋换掉,换成一双可以出去见人的鞋。“爸,”又转过头冷冷淡淡地说着“阿姨,我们出去了。”
“去哪吃?”我礼貌地问道。
“既然你明天就要走了,那我们就应该去排场大一点的地方好好庆祝庆祝,”我感到有几滴冷汗滴下。“那就昊柏吧。”
“路边的烧烤摊不行么?”我弱弱地小心翼翼地征求旁边纪诺的意见。
“你对得起自己吗?”
心中有无数头草泥马奔腾着要冲出心的围栏,被我阻挡了。
我的心在滴血。四百没了。我佯装淡定地和他走进电梯,按下九楼,直奔自助餐。又有几个人进来按下了五楼,都是满身烟味和钱味,玷污我的清纯学生气息。我转过身去感觉有点呛,纪诺拍拍我的背,好意帮我顺气儿,又将我搀扶下电梯,我真是倍感贴心啊。
“请问您几位?”服务员用很温柔的声音问道。
“我们要一个十人的包厢就好了。”未来得及等我说什么,他就莫名其妙乱说一通。
“什么十人啊,我们明明”我依旧没说完,于是又被打断。
“怎么,十个人还嫌少?够了吧。”他眼角带笑,含情脉脉地看着我。
我心一惊:“可是,可是,我们不是要吃自助吗?”
“今天是你这么特殊的日子,我们就来一个包厢吧。”他一边说着,一边极没人性地拖着我走。
“喂喂。”我还想挣扎地说些什么,但是看到他,一切都语焉不详了。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我定定地看着从电梯里走出来的他,愣愣地不知所措。
他抬头看,恰好与我的视线碰上。红晕立刻爬上他的脸颊。我亲爱的同桌,不管过多久,你都是这么可爱。不过,世界还真是好小。
暗暗好笑的时候又打量了他身后一大家子的人,这才叫饯别宴啊。我伸手往他眼前一探,又挥了挥。“呵呵,好久不见了,同桌。”
他脸上的红朝着两边渲染开去,就像不谙世事的小男孩,却禁不起一逗。“恩,好久不见了。”他缓缓地挤出一句。他旁边的父母都显得有点惊讶,显然是觉得自己的儿子怎么会沾染上我这朵桃花。
我大大方方地向他妈鞠了一躬:“叔叔阿姨好,我叫纪允,跟你们儿子在初中的时候是同桌,高中的时候也是同学,我很崇拜你儿子哦。因为明天就要去大学了,今天就带着弟弟出来小撮一顿。呵呵。”他们的视线随着我的话转到了纪诺身上,然后,惊艳的目光分明。我的心头抹过一丝骄傲。那是,我的弟弟啊。唇红齿白,双目灼灼,标准一个书生好孩子样。又长得这么,这么小受,要知道,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个攻啊。
阿姨也绽开一抹笑靥,“这样啊,”她瞟瞟儿子又看看我,显得十分热情:“你们就两个人啊?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反正都是同学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