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你的心情我能体会。咱俩都一样,没有葛总,就没有我们的今天。如果不是遇上葛总,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漂着呢。医生也说,捐一个肾不会影响以后的生活,但是可能会有一定的风险,如果,如果我有什么意外,你记住,一定要帮我把房子卖了,把钱还给云海哥,要打我妹的手机,不要打我家里的电话,我怕我妈听了会受不了;还有,如果有叶小曼的消息,你和徐大一定要帮我告诉她,萧潇不是我的女朋友,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她,我一直爱着她。”老马明白,路引这是在向他交代后事,他含泪答应了路引。
葛天卫的手术如期进行。这天清晨,葛天卫、路引、葛明珠换了白色的病袍,被同时推进手术室。老马只能在手术室外焦急地等待,他觉得自己这前半生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难熬,就是两年前妻子生产,被推进产房的那几个小时,也没有这一次这么漫长。
十三个小时之后,手术室的大门终于打开了,老马紧张地迎上去。主刀大夫问:“谁是路引的亲属?”
老马心里一咯噔,“怎么了?手术不顺利吗?”
大夫说葛天卫的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已经成功地为他进行了肝肾移植,接下来就等进一步的观察了,葛明珠的情况也很好,但路引在肾脏切除之后出现了异常,有可能是切除肾脏时把他体内的一条动脉血管给切破了。由于找不到破裂血管的具体位置,现在他体内大出血,目前处于低烧、脱水的昏迷状态,随时有生命危险,需要下达病危通知书,要病人亲属签字后立即进行第二次手术。
老马说:“我可以代签吗?”医生斩钉截铁地说:“你不是病人亲属,不能代签。”老马内心的恐惧铺天盖地而来,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正当老马方寸大乱,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个长发飘飘的身影从走廊的那头拖着一个行李箱快步向他们奔过来。
老马双眼一花,那个身影已经来到了面前,是一个冰肌玉骨的绝色女子。那女子捂着由于奔跑过速而剧烈跳动的胸口问道:“请问,里面的病人是在进行肝肾移植手术的葛天卫吗?”
医生点头说是,老马问道:“请问你是?”
那女子道:“我是叶小曼。路引是不是也在里面?手术做得怎么样了,成不成功?”焦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老马知道来人是叶小曼之后,大感安慰。
医生向叶小曼扼要地介绍了手术室里的紧急情况。医生话音未落,叶小曼的眼泪瞬间坠落,如同一场声势浩大的雨,她哽咽道:“这傻孩子,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傻,一点都没变。医生,我是路引的妻子,我刚从国外回来,字我来签。”医生见状,点头说好,便领她去签字。叶小曼和医生走后,老马一个人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悲喜交集,过堂风倏忽地从他身边吹过。在葛天卫和葛明珠相继被推出手术室转到重症护理病房之后,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手术室里的路引还是没有半点动静。
手术室外的过道里,叶小曼站在窗前,望着清朗的天空和医院里红叶斑斓的枫树,喃喃自语:“傻孩子,我知道了,一切我都知道了,是我错怪你了。老天爷,我求求你,你要保佑我的傻孩子,让他好好的,只要你能让他平平安安的,不管什么我都答应你。”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大二上学期的那次运动会,从路引把奖牌挂在叶小曼脖子上的那一刻起,本来可能像两张飘零的落叶一样各奔东西、擦肩而过的两个人,就永远地联系了起来,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把他们分开。把奖牌挂在叶小曼的颈脖上只需要刹那的时间,可她此时回想起来,那一刻仿佛就是天长地久,是永恒,有种未经言传却注定了要一生一世的爱降临在她心里。入户调查事件留下的后遗症,使她不得不离开路引。她来到法国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一直沉浸在红颜薄命自怨自艾的状态中无法自拔,那些如鬼魅附身般的罪恶记忆飞扬跋扈地肆虐着她脆弱的神经,使得她终日以泪洗面。最初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不敢去公众场合,害怕和任何一个陌生男人接触,甚至消极地对待医生的治疗,对自己和未来几乎完全失去了信心。只有在虚幻的精神国度里,哥哥圣灵般的关怀和疼爱使她获得仅有的心灵安慰,哥哥的爱,这种来自遥不可及之地的神秘力量在她心间一点一点地顽强生长,不断地茁壮,这种力量,是她对抗心灵恶魔的唯一武器,同时也是她存活下去的精神支柱。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忘记在网上看到哥哥辞世消息的那天,她悲痛欲绝,几欲轻生。哥哥像个月老般把一段至纯至美的感情、一个至情至性的傻孩子带给了她。这么多年来,是哥哥的爱让她坚持到现在。但也正是由于哥哥的死,使她明白,不能再逃避下去了,她必须要勇敢地面对过去所发生的一切。因为她知道,在大洋彼岸有一个和她一样因为对哥哥的爱而从未放弃、一直深爱着自己、一直在等她回去的傻孩子。现在,路引已经失去了他们最亲爱的哥哥,如果连她也失去了,那他如何能够再坚持下去?她在这边所逃避的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一天比一天更深的折磨。她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残忍地折磨路引,她告诉自己必须振作起来,正视自己的病。于是,她开始主动地配合医生的治疗,同时一边念书,一边工作。经过她和医生四年的共同努力,终于驱走了盘踞在她心中长达七年之久的心魔。获得斯特拉斯堡大学法学硕士的学位之后,她进入了法国一家跨国集团公司工作,三年之后,她成为这个公司大中华区的副总裁。离开的七年时间里,她去过很多地方,接触过许多品貌俱佳的青年才俊,但她发现自己的心里始终只有路引一个人,发现她存在的目的和意义就是为了回来,回到路引身边,找回他对她的爱。当她终于战胜了那个几乎毁了她和路引一生的精神桎梏,要回国重新开始生活的时候,在云海美丽华的海滩上,见到路引拥着另外一个女子,心里的创痛几乎使她崩溃。她不相信路引那么深情的一个人会轻易地爱上别人,也不相信那些当年两个人在一起说过的话都化作了青烟,风吹过便消散无痕。可是亲眼所见,除了埋怨上苍弄人,自怜身世,她还能怎么样呢?路引在美丽华海滩给她留下了一个绝望的背影,这七年的抗争和努力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意义,她所有的希翼都被眼前的那一幕打得落花流水。这段时间以来,她想过要忘记,想过要放弃,无数次地梦到自己去到西域大漠找哥哥要那坛醉生梦死。但是她终究没有喝哥哥的那碗酒,她知道她不能忘记,忘记就等于背叛她这前半生所有的坚持和守候。哪怕这是一份已经消逝了的爱,也足以伴她度过余生。因为哥哥说过,如果不能再拥有,我们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
叶小曼在上海候机,准备飞到香港,再转机回法国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报纸的报道,她马上打电话到金玉农业公司。徐大把路引为了葛总而耗尽自己所有的家财,并且还准备捐出自己的一个肾的事情告诉了她。当她得知路引因为忘不了自己而让萧潇离开去了越南,还回武汉找过她的时候,她以为那段已经彻底从自己生命里断绝了的感情又回来了。原来,过了这么多年,那个傻孩子仍然深深地爱着自己。直到那一刻,叶小曼终于相信,在她和路引的生命中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上天给他们安排的一次为了重聚而上演的离别。她知道自己不能走,含泪退了机票,立即赶往普仁医院。
叶小曼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祈祷,我的傻孩子,你要醒来,你一定要挺过去。老天啊老天,你不能这么狠心地将傻孩子从我的身边带走。手术室外死一般的静寂,只有迂回的风在空荡荡的长廊里穿梭不停,吹得叶小曼衣袂翻飞,裙裾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