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辰!
这么名字在伍不凡的脑后响起,他猛然止住脚步。
在那一刹那,他好像觉得模模糊糊的有些什么东西,是自己忘记了的。
好像觉得,有很多东西从心中涌出来。
可心里根本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棒子和胡大刀两人看伍不凡停住脚步,心中就好像吊着个水桶一般七上八下。
他们等着,伍将军或许会说点什么。
顾长辰……
伍不凡猛然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无比的熟悉。
就是这样的早晨,这样的地方,他问某个人:什么名字?
也是有人在身后回答:顾长辰。
可究竟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有过这种场景?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顾长辰,他将这个名字在心底里念了两遍。
毫无疑问,这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尽管熟悉,尽管好像已经经历过无数遍,可这的的确确,是他伍不凡,生平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
伍不凡头也没回:“没死的话就治看看,治不好就给挖个坑埋了!”
伍不凡并未对这个半死不活的人怎么上心,此次沙陀国偷袭,借道云州县,让他开始对于萧关一带的防务有了新的思索。
沙陀人竟然能在无声无息之间,从悬崖飞鸟决断之处,找出一条路来,这是他之前所未料到的。
这次是云州县,难保下次不是其它的地方。
而且,沙陀人这么大的军事行动,自己安排在沙陀军中的暗探,竟然无人知晓,这更是让伍不凡觉得不安。
若不是云州县县令白鸿飞及时前来告知,恐怕当真会被沙陀人攻破萧关也难说。
一想到此事,伍不凡更是觉得脊背发凉,他也曾详细询问过当日在云州县的士兵,那些士兵的嘴里,总是不停的跳出三个字:顾先生。
顾先生如何说服大家留下阻截黑羽军
顾先生如何在半道布置机关
顾先生如何转移城中百姓
伍不凡腰悬铁剑,站在夕阳余晖的城墙上,副将王坚跟在他的身旁。
王坚是个四十多岁面色和善的中年人,微微有些发福,此刻正在头痛另外一件事情——顾长辰许诺给当日守城军士的黄金美女,封妻荫子,皇帝嘉奖。
伍不凡神色漠然:“这些不是本将说的话,不必理会!”
王坚道:“可当日顾长辰是打着将军的名号……”
伍不凡未等王坚说完,便打断他的话,道:“沙陀人也打着本将的旗号,四处造谣!顾长辰死了就算了,若是他活了,本将要当着众军,治他信口开河的罪!”
王坚小心翼翼的劝道:“伍将军,这顾长辰……虽然大不敬借用将军的名号,可也算得上是事出有因。若不是他命人及时通报,萧关这次恐怕有大麻烦。而且,我听说他竟能让百姓半路阻截黑羽军,也算得上有些才能……”
伍不凡手按铁剑,看着关外苍茫一片,冷笑了一声:“才能?这算什么才能?不过是些小聪明,鸡鸣狗盗之辈,不值一提!”
伍不凡转过身,又道:“本将要带上一百名好手出关!大约离开半个月,这半个月内,军中大小事务就交给你了!”
王坚试探着问:“将军可是要去沙陀人那里?”
伍不凡道:“是,沙陀人能够无声无息出现在萧关后方,让我十分不安。我需要亲自到关外,去查探四处的情况,看看是否还有什么地方是我们疏漏了的!”
两人边走边说话,正准备下城楼时,迎面奔来一名硬探,对两人行了个礼,道:“将军,已经打探到了云州县县令白大人的消息了!”
伍不凡止住脚步,问道:“人在哪里?”
那名硬探颇为踌躇,王坚亦问道:“白大人现在何处?可有受伤?”
那名硬探道:“回将军,人是没找到,不过,倒是有消息说,白大人因云州县被焚,十室九空,害怕朝廷降罪,畏罪潜逃了。”
王坚吃了一惊,道:”畏罪潜逃?我听说白鸿飞的母亲今年已经五十多岁,只有一名老仆跟着,还留在关内,他难道不念及家人,独自逃走?“
伍不凡道:“我见过白鸿飞一面,看他的样子倒是很清秀,不太像这种人。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种事情总是难说。朝廷问起来,我们据实上奏便是。”
伍不凡又同王坚商议自己走后各处的布置,径直下了城楼。
那名硬探见两人走了,自己也回营,正要进门时,冷不防被人撞了个满怀,刚想要发火,却看见是前两天刚来军中的一名叫做棒子的小兵,手中提着药壶,慌张之间,药都被洒出了大半。
那名硬探正想开口骂,便见到棒子满脸堆笑:“哎哟,兄弟对不起!不是故意的,真对不住!烫伤了没?”
那名硬探一句粗话便骂不出口,只得道:“没事!你这么慌慌张张的做什么?手里提着药壶,是去看那个什么顾长辰?”
棒子答了一声是,便有提着药罐朝着顾长辰的房间跑去。
他才一进门,便闻到一股恶臭,棒子捏着鼻子,放下药罐,走上去掀开顾长辰身上盖着的被子,看到顾长辰果然又是大小便失禁了。
棒子一边骂,一边打水来给顾长辰清洗,待到换上干净床单,罐子里熬好的药也办冷了,棒子伸手撬开顾长辰的牙齿,将往日给顾长辰灌药的软管找出来,从口中插入食道,将半冷不凉的药顺着软管一股脑的灌进顾长辰肚子里。
却不料顾长辰的手脚忽然动了动,棒子习以为常,也没去理会,将给顾长辰喂药的软管抽了出来,看着房角那一堆弄脏的床单被套,骂道:“格老子的你再不醒就丢出去喂狗!”
却不料听得一声低低的呻吟声从顾长辰的鼻腔中发出,棒子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提着脏床单,头也没回,对着昏迷中的顾长辰骂道:“老子给你端屎把尿了个把月,骂你两句你就听着,哼什么哼?!”
他说话间一只脚已经跨出门外,猛然听见一声咳嗽从身后传来。
棒子浑身一个激灵,猛然回过头来,借着夕阳的残光,那个躺在床上已经有一个月的人,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漫天的晚霞,也比不上此刻那人睁开的双眼绚烂。
棒子呆在门口,半秒钟之后反应过来,手舞足蹈的大叫:“醒了醒了!!!顾先生醒了!!!顾长辰醒了!!!”
周围的一些士兵闻讯都围了过来,将棒子围住,七嘴八舌的你问一句,我说一句,棒子尤在兴奋:“嘿!我就说顾先生不简单,受了那么重的伤,睡一觉就能醒过来!我说的没错吧!”
说毕,棒子又洋洋得意的对着那些士兵双手一伸:“他醒了,你们统统都赌输了,给钱给钱!”
众人道:“顾先生在看你!”
棒子猛然醒悟,伸到众人面前的双手改成将众人推走:“走,都走!顾先生才醒,你们别闹他!”
将人赶走,他这才反身折回,走到顾长辰的床边,喜道:“顾先生,你醒了?”
顾长辰睁开眼,张口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连呼吸都困难,棒子又道:“你刚刚醒,身子弱,得补!你先歇着,我去给你弄东西吃。”
顾长辰低低的嗯了一声,他见到周围的情形,便知自己已经在萧关,心中略安,等了不多时,便看见棒子端着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汤前来,棒子将顾长辰扶起,道:“顾先生,这是我去找伙夫弄的鸡汤,快趁热喝了!”
顾长辰忍着烫,喝了两口鸡汤后,才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于是开口问道:“鸿……白大人呢?”
棒子呸了一声,愤愤的说:“云州县被烧了,白鸿飞那小子怕获罪,逃走了!”
顾长辰心中一惊,他当初让白鸿飞弃城逃跑时,便想到云州县可能被烧,然而只要白鸿飞在,烧掉的城池亦可重建,损失绝对比满城百姓尽数被杀要小上很多。可他怎么也没料到,白鸿飞会被沙陀人捉住,更是没有料到,白鸿飞竟然会被人说成畏罪潜逃。
顾长辰心中着急,可浑身却无半点力,喘了两口气,低声道:“白大人绝对不会畏罪潜逃!肯定是有什么误会,你听谁说的这话?”
棒子哼了一声,嚷道:“还用听谁说么?大伙都说,沙陀人走的时候还看到白鸿飞好好的在云州县里,结果才过了半天不到,他就没影子了!这些朝廷的官,都是些只会捞钱的怕死家伙,我还听他们说了,如果不是顾先生你劝那小子,那小子早卷着金银跑了,根本不会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守城!”
顾长辰愕然,他摇头道:“不,你们不了解鸿飞,他不会做这种事情的!一定是有特别的缘故……”
棒子见顾长辰自己说话都困难,却极力为白鸿飞辩白,心中不悦,若是依照他平时的脾气,肯定会将白鸿飞大骂一顿,此刻却照顾顾长辰重伤中醒来,不去和他争辩,只说道:“是,是,是,你说的是!别管那小子了,快点把汤喝了,多养养!”
顾长辰便也不再争辩,将那汤一口气喝完,便闭了眼睡去,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听见外面有哼哧哼哧的声音,睁开眼已是天黑,瞧见房门未关,他从里朝外看去,只看见棒子正卷着袖子撅着屁股在院子里洗东西,便又沉沉的睡了过去,直到天亮。
天亮时分,伍不凡已经身披铠甲,手握长剑,跨上骏马,准备出关查看了。
他策马从城中而过,路过顾长辰住处的时候,看见那名叫棒子的小兵手中捧着一碗稀粥进房,他心念微动,跳下马来,叫住棒子:“顾长辰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