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肃若有所思,听了顾长辰的话半天没动,只是自己发呆。
顾长辰也不去理会,静静的等着赵肃。
等了半晌,却等来了赵肃一声长长的叹气声。
顾长辰似乎是听见赵肃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却声音太低,他没听见,于是顾长辰问道:“陛下刚刚说什么?”
赵肃充耳不闻,抬头看了看天,天空一片黑暗,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最后又闭上。
过了一会,他淡淡的道:“不早了,顾卿家明日要上朝,就不必回去了,在宫里歇着就行!”
顾长辰拱手谢恩,走出两步,猛然回头,跪在地上,叩首道:“皇上,臣有一事要请陛下圣裁!”
赵肃问道:“什么事情?”
顾长辰抬起头来,看着赵肃,从他一进门,他便想说这话了,却一直忍到现在,终究是说了出来:“臣有冤情,请陛下做主!”
赵肃颇为诧异,随即心中暗喜,道:“有话只管说,若真有冤情,朕当明辨!”
顾长辰道:“臣不是为自己伸冤,是为前云州县县令白鸿飞……”
当即顾长辰将白鸿飞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却隐去白鸿飞当男宠一事,只说被沙陀人抓走,受尽折磨也未变节,当日云州弃城一事,更是自己所为,白鸿飞身为县令,恪尽职守,根本没有叛国投敌。又说道相关证据已经带上京城。
赵肃对白鸿飞的事情,也不算是太上心,他一贯的作风,是绝对不会放过背叛者。
正如他所说,若是因为政事繁重,就搁置不管,那人人都会效仿,将来难以控制。
他原本以为顾长辰要说的是怎么样重要的事情,却没想到是为了一个认识个把月的人,赵肃将顾长辰复又仔细的打量了一翻,顾长辰此刻正跪在地上,头微微的昂起,眼中焦急,期盼,甚至不安之色一览无余。
肯显然,虽然顾长辰和白鸿飞交往不深,但是白鸿飞对于顾长辰,却是十分重要。
赵肃淡淡的道:“这件事情,朕不可不查。只是早已定下的案子,现在翻出来,恐怕有所不妥……”
赵肃见顾长辰听了这话,脸上猛然变色,甚至有些发灰,他一瞬间,便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起来。
却只见赵肃微微一笑,用着颇有深意的眼神看着自己,说出的话也令人玩味:“这件事情,若是朕命大理寺去查,恐怕最后那些人也不会给白鸿飞翻案。朕若是出面,说不定有几分转机,只不过现在有另外一件大事,让朕烦忧,不解决此事,朕始终难以抽出精力做其它的事情。”
顾长辰听得赵肃的话语似有回转的余地,将赵肃这番话在心头过了两边之后,猛然醒悟赵肃这话的意思,抱拳决然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陛下忧心,乃是臣等的过错,请陛下明示,但凡能为陛下效力,臣万死不辞!”
他先前说那些效忠死命的话,不过都是出于基本的职业责任罢了,然而此刻的这句话,却是顾长辰的真心话,发自肺腑,全然不同。
赵肃见了顾长辰表态,心中却并未如自己想象的那般高兴,只是点了点头,过了片刻,才道:“朕这次派你去做萧胜的副将,除了要平定越之乱外,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情,密切注视萧胜的一举一动,若有不妥,密奏来朝!”
顾长辰这才回过味来,绕了这大半夜,原来是不放心萧胜,派人盯着。他拱手称是,赵肃又同顾长辰说了几句,便命顾长辰退下。
顾长辰行了礼,走出殿外,只觉得夜风袭来,黑暗中那颗启明星忽明忽灭。
猛然听见赵肃的声音幽幽的传来:“白鸿飞是宣武三年的状元吧?朕记下了!”
顾长辰脚步一滞,听得赵肃语气中似乎有些不悦,他猛然想起,杨复光曾经交代过自己的:“皇上不喜欢大臣们私下走的太近……”
他甩了甩脑袋,不去理会这些朝堂的忌讳,大跨步的走了出去。
赵肃直看见顾长辰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的时候,猛然转身,疾步朝后殿走去。
后殿的杨复光忙小步迎上来,看着赵肃的脸色,有些心惊胆颤的:“皇上……?”
赵肃眉头微蹙,那手指揉了揉太阳穴,问:“杨公公,我记得,大概是半年前,流传过一句话是么?”
杨复光不解其意,不敢乱接话,只是小心翼翼:“皇上,是……什么话?”
赵肃脑袋中猛然浮现起从沙陀人那里传来的一句话——顾长辰拿皇帝当诱饵救伍不凡,欺君犯上,罪不可恕!
杨复光看着皇帝的脸色,等着皇帝继续往下说,却不料赵肃闭了嘴,没有往下说的意思。
空气猛然沉寂下来,赵肃沉默了半晌,猛然道:“朕看这个顾长辰,似乎是很重感情的人!”
杨复光那眼角余光去看赵肃,也不知道赵肃这话是称赞还是贬斥,赔了笑道:“顾经略这个人,就这么个弱点,谁要是帮过他,他就怎么也忘不了那个人的恩情……”
赵肃忽然笑了笑,杨复光继续陪笑道:“陛下也觉得,顾经略这个人不错?”
赵肃道:“不是,朕是笑自己,明明知道有些话,是敌人的挑拨离间,却还会有些不舒服。”
杨复光这下彻底不知道赵肃说的是什么了,只好闭嘴。
赵肃却微微闭了眼睛,道:“朕看顾长辰的武艺修为十分有限,若是真有了什么事情,恐怕不是萧胜的对手,你有时间,去教教他吧!”
杨复光笑道:“皇上忘了,老奴是个太监,才能练得至高境界。顾经略若是肯净身,老奴倒是一百个愿意收徒弟!”
赵肃笑道:“果真忘了这事,那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赵肃闭了眼睛,离上朝还有半个时辰,抓紧时间小睡片刻,然而在睡梦中,却不觉得便想:顾长辰这个人,重情义,不好杀戮,又有才能。他在刚刚的对答中,似乎十分反感对无辜百姓举起屠刀。那么,这个人,到了萧胜的军中,必然会对萧胜的所作所为不满。也就是说,顾长辰在这次平南越的途中,与萧胜发生矛盾那是必然的事情。若果真的发生了矛盾,顾长辰的赢面有几分呢?而顾长辰,对自己的忠心,又会有多少呢?
想到此处,赵肃更觉得辗转难眠,稍稍有些迷糊,便已被叫起的太监喊醒。
他洗漱过后,平伸双臂,两名宫女低着头帮他穿朝服。
白纱内衣,绛纱中衣,绘着天地星辰,山河日月的十二华章龙袍,披在他的肩膀上。
最后一串略略有些冰凉的玉珠,滑过他的耳边,那是皇帝冕冠两侧的青玉雕成的充耳,随时提醒着天子不能轻信谗言,偏听则暗,兼听则明。
等到鹿卢玉具剑最后挂在他的腰间时,他缓缓的放下双臂,微微抬头,东方的天边已经隐隐的有着金光,是旭日初升的时刻了。
然而,在今天的朝堂上,恐怕是阴云密布,因为,赵肃并不打算,给傅一鸣死去的儿子,任何说法。
皇帝的舆驾,左青龙,右白虎,金凤翅,画苣文鸟兽,黄屋左纛。在御林军的护卫下,通过崇政殿,立正殿,紫寰殿,朝着皇城中央,最大的大殿——太极殿行去。“陛下,我朝开国以来,从未有此妄为之人,傅恒乃三品虎威将军,区区一个七品小官,竟然敢谋杀三品大将,当罪诛九族,腰斩于市!”
赵肃的眉间,微微的皱在了一起,却并未理会作为傅一鸣小卒的吏部官员,只是对着侍立在龙椅旁,手持拂尘的杨复光微微摆了摆手,用着有些嘶哑的嗓音道:“宣旨吧!”
杨复光双手取过一旁红漆盒中的黄帛所书的圣旨,缓缓展开,朗声念道:“着云州防御使领萧关经略使顾长辰,转为五品定远将军,任平南军副将一职,赐红袍,白玉带,银鱼袋。”
顾长辰出列,跪下:“臣领旨谢恩!”
杨复光将顾长辰新赐的官袍官帽等物,捧于顾长辰面前,顾长辰微微抬头,正对上赵肃的双眼。
此刻面前绯红的官袍,映着顾长辰微尖的下巴,竟显得有些美艳。
一直沉默的傅一鸣再也忍不住了,猛然出列,朝赵肃草草行了个礼之后,就大声道:“陛下,你这是何意?如此放任杀人凶手???”
赵肃微微扬了扬眉,道:“傅爱卿,刀剑无眼,校场比武,偶尔失手也是有的。朕知爱卿丧子之痛……”
赵肃的话尚未说完,便被傅一鸣打断,傅一鸣猛然摘下自己的乌纱翼善冠,放于石阶之上,怒道:“老臣无能,致使朝政混乱,天下不平,臣请陛下允许臣高老还乡!”
赵肃刚准备开口,却不料整个朝堂之上,哗的随着傅一鸣跪倒一片,各个口呼“臣等无能,请告老还乡!”
赵肃的手紧紧的攒在袖子里,指甲深深的嵌入肉掌而无法自觉,他拿双眼缓缓的扫视着在堂的诸位文臣武将,在这段时间中,便又有不少人跪倒在地,口称的却不是告老还乡,而是“请陛下三思。”
最后,赵肃深深的吸了口气,目前朝上,五百余人的大朝会,仅有不到二十人还站着。
那些站着的人中,一个是顾长辰,其余的,皆是萧胜的神策军中的人。
赵肃将自己紧握的手缓缓的松开,心中却忍不住涌起一股杀戾之气。他深呼吸,再次深呼吸,终于压抑住自己想要将这些人统统拖出去砍了的冲动。
这些人都是文官,若是自己完全掌握了军权,换洗朝堂可谓轻而易举。
然而现在,夺得二十万神策军的军权,更为重要,朝堂诸位官员,还是安抚为主。否则内忧外患,双面受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