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呀早早都就从通鸿公司里面退休了,那个什么人大的代表也不再当了,到齐总这边来打打工了。”
“我知道的、知道的。那么……”
“那几年,那个臭逼还是在到处咬人。但是人家都让公检法钦定了,翻得起什么了?”林誉群朝外面看了一眼,“最后落得在外边擦皮鞋,真是活该!”
林誉群……啊呀!就像突然地推开了紧紧闭着的窗,赵华突然就想到了,原来就是他啊!刚才外边擦皮鞋那一幕突然又浮现在眼睛前面:夜的大幕自从九天上已经开始慢的垂下来,榕树前边的老旧路灯已经发出了一些些暗黄的光。
一个个子小巧的女子背靠榕树坐着,正认真在给端坐在暗黄的藤椅上顾客中学生那种模样的小女孩擦着鞋。女孩儿则靠着老旧藤椅,修长如模特般的左脚端正的放在棕色擦鞋凳的中间,任那名擦鞋的女人在认真的在学生白色的精巧的阿迪达斯的皮鞋上不断劳作着,而自己则无事悠闲自在地看着日本的卡通。
这是一张多么美好的画面呀!如果要是来自法国的大画家如米勒和塞尚在这里,或许就会创作出传世的名画……但是,从小时候开始,一直等到他的毕业的时候,这幅图画不是仅仅供世人欣赏、学习阅读,效仿的传世的名画,而是提供给工人啊、那些资产阶级的那些老爷们、太太们、还有少爷小姐们剥削群众人民的很好教材。
但各种教科书上、还有课堂里面、还有各种大小会里面,他都已经听过千百遍了。原本擦皮鞋的这种行业就是要是和远去的旧中国要一起去埋葬的。而现在,它不但正大光明地出现,并且领导还是亲自去发放擦皮鞋的工具,这样的行为称为大多数下岗的职工的“再就业”,可以说是是一项非常光荣的又荣光的工作。在一些闹市由某些有关部门策划的一个小型皮鞋摊前面挂着很久的两幅红地黄字的大型标语:“擦皮鞋就是为人民服务的”“擦皮鞋最光荣”……也就是说如果每一个人的脚上的那些皮鞋都不愿意让人家去擦,那么呢,他们就将面临自己的第二次的下岗,所以,又有一条活动标语贴出来了:“请为下岗的职工献上一份爱心,请伸出你的脚!”报社还专门为此做过这种报道。
“同志,请坐。”女人麻利的话倏的打断了赵华的遐想。
那个小女孩也已经都站起来了,走了。赵华坐到了那把藤椅上。女人麻利的用左手先拍拍赵华的左脚,也就是示意他把左脚放到凳子上。他也照办了。女人快速地干了起来。她首先用小刷子轻轻在一个粉红色小桶里弄上水,将鞋旁边的一些污泥都给洗干净,再用湿湿的抹布抹掉鞋子上的灰尘,再拍了拍他的另一只脚。他明白了。连忙放下左脚,放上右脚。女人一边抹一边说道:“你这是一双上好的皮鞋,就是没有很好的保护,真是可惜了。”
“要怎么去保护?”赵华随口问问。
“就同人一样的,都需要保养。都要经常擦拭,经常上油,不要等伤得太严重了才去保养。”
“有时候太忙了,就顾不上。”
“是啊,你们每天都在忙的。”女人放下手中的抹布,拿过一盒皮鞋油,用小刷子来搅起黑色的鞋油,麻利的刷在赵华的皮鞋上。“不过,就算再忙,这点时间也是有的吧。总不会一天到晚都在编辑、写稿?”
赵华很吃惊,这个人是怎么就知道他一定是记者的呢?记者既没有统一服装,又没有在身上贴了标签。他惊讶低下了头,看看自己身上,奇怪的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你不是记者么?”她抬起眼睛来看着他。
赵华借着稍微明亮了点的路边灯光慢慢的看了看她的脸,她的额头上满是一道道的皱纹,两边脸颊都凹陷下去,嘴唇也已经干裂,玲珑的小鼻子不知是因为她的身体太瘦弱还是其他原因,反正两边的鼻翼薄得像蝶翼似的,灯光仿佛可以透过来。惟一稍微有点点神采的却是那一对漂亮的眼睛,不仅大而且明亮,她的眉毛又长又黑,两个眼睛的角边隐隐的牵出了一条条的纹路。
“你真的认识我?”
女人用力的点点头,更加卖力地弯腰擦着他的皮鞋。“就在你家的门口那里。”女人真是越说越来劲了,“我记得我还去过你们报社去找过你。”
她到底是谁?赵华打开记忆的闸门。卖力地搜寻着这几年经历过的所有的人和事,似乎想从这之中里找出和眼前的这个奇怪的女人有关联的一丝一毫。但是没有一黄的额印象。更奇怪的是,这个女人还说曾经到过他家的门口。赵华又一次低下头去看了看她,确实是从没有看见过眼前的这个女人。或许,是这几年自己接触了太多人,或者是在一些特定场合,看见过认识了自己的那些人实在是太多了,或许你不并认识他,可他却说认识你。
女人慢慢抬起头,缓缓的张开明亮的大眼睛,望着赵华,“你不是赵华记者吗?”
赵华心里倏的一怔:这样的眼睛、这样的眼神——忧愁中夹杂着些许的期盼。在哪儿见过,好像真的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他慢慢闭上了双眼,似乎要让远去的那些同她相关的场原音重新浮现。
“是的。”女人温柔的声音忽然间就打破了赵华想要制造的无声,他对她缓缓而又用力地点了点头,“是你?”
“我叫朴慧敏,在十二年之前,我是来……”
“你什么都不用再说了,我全都想起来了……”赵华忽然就像背负了一个笨重的枷锁,心里面说不出来是个啥滋味儿,他的声音似乎也是苍老了许多,“对不起……”
“我有个朋友去年开了一个世界名牌店,我让林经理去那里拿了一些来送给大家当做纪念品。是绝对正宗的迪奥的皮带和瑞士手表,”齐强的话把赵华从朴慧敏那边给拉回来。
潘行长双手接过林誉群带来的小姐递给他的东西,抬起手着急的看了看镀金的名表,说:“我真的应该走了。对不住各位,实在抱歉。”
齐强送潘行长出去又回来,赵华站起来说:“我也得告辞了,因为还有个专题要整理。”
“我说,大家都别忙走啊,接下来我还有尤其的节目安排哟。大主任,要不然过几天再去弄那个什么专题嘛。我尤其约你过来,就是想让你可以去放松一下下,平常的时候大家兄弟都在忙。”
“明天早上一大早的必须得交稿。”赵华看了一眼穆主任和陈处长,“让他们先去。我下次去,怎么样?”
走出帝豪饭店,和煦的风迎面扑过来,赵华感到一阵神清又气爽。夜的色彩四面在合围,要拢严实这个城市。房内的灯,房外的灯,还有人行道边上的环保灯、巨幅宣传牌上的荧光灯、百货公司的门前的霓虹灯、奔驰着的各种汽车上的近光远光灯,汇成了一条别致的风景线。马路上,还有各种车来来去去,店门前不时的还泊着许多辆高档的各种颜色的轿车,一驾挂着黑牌照的雷克萨斯在车群里尤其出众,一辆挂着军用牌照的吉普车紧近靠着它。
再往远点看,就是不动声色地站立着的杨树、女贞树和榕树。只有交汇着的各种灯光使得夜显得热情些!他骑上了自己的电动车,缓缓地走着,毫无知觉的走到了刚才擦皮鞋的那个地方。现在这里,空空荡荡的,刚才还在擦皮鞋那个的女人——朴慧敏,也已经走啦。
夜色是多么的美好。一个静谧、温暖的夜!
夜静悄悄的,和煦的晚风仍然在柔缓地吹。忽然,从右边黑黢黢的榕树林里传来了一阵女人的撕心裂肺呼救声:“救命啊,快来救命啊……”
赵华猛地调转车头,忙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