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邪王再是糊涂,也不会不知道皇宫里的暗杀事件,绝非自己所为——
甘甜就因为知道了这一点,才忽然心寒胆颤。
琅邪王,他对段雪梅,居然能做出这一番情态,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今后让她死得更惨,把幕后的黑手抓出来?
一个男人,要心计到了何等地步,才能设下这么温柔美丽的陷阱?
或者说,他是一直在设立陷阱?
每一句的温柔背后,都是有另一番目的?
可怜的段雪梅!
甘甜连恨她都恨不起来。
“陛下说得极是……臣妾只是怕她察觉了,对陛下反弹,危急陛下……”
“她哪里会反弹什么?她现在钝得很,天天吃了睡睡了吃,胖得像一头猪,自知兵败如山倒,是扶不起的阿斗了……”
“也不见得,狐妖没有打盹时……”
“猛虎被拔掉了牙齿又能干什么?夏原吉死了,树倒猢狲散,她自求多福……朕也是走一步忍一步,辛苦这许多年,早就受够了。如不是怕她最后反弹,早就彻彻底底将她拿下……”
“陛下,事不宜迟。”
“朕自有证据……只差一样证据,就可以公告天下,到时,方名正言顺。”
“也对……天下人都说她是贞洁烈妇,道德楷模,母仪天下……我们的确不宜操之过急……得拿出证据揭破她的真面目,对世人也有个交代……”
“爱妃说的甚是。如此,也免得不知情的愚民唾弃朕是背信弃义抛弃糟糠之妻的负心汉。”
“对对对……陛下的名誉要紧……”
她也十分清楚琅邪王的为人——过分的沽名钓誉,过分的爱慕大面之上的荣誉和仁义,这是他打天下的利器。
“陛下是否已经想到了最好的办法?”
琅邪王激动得挥了挥拳头:“当然。”
她还是有点忧心忡忡的:“难道那狐妖就一点也不曾察觉陛下对她的提防?臣妾怀疑她是故意装出这个样子。到关键时刻,说不定她会有别的厉害的杀着……”
她和甘甜斗了这些年,每一次关键时刻总会落败,所以,对她的提防之心远远比琅邪王想象的更加严重。
“臣妾是担心,她如果被逼急了,破罐破摔,干脆来个两败俱伤,怎么行?或者,她干脆逃跑了,那又怎么办?”
“逃跑?你说她会逃跑?”
“怎么不会?她又不是没有跑过。”
“哈哈哈,爱妃,你就好放一百个心了。朕早就料到有这一招,把乾清宫看守得水泄不通,她怎么逃跑?她又没有三头六臂……”
段雪梅还是忧心忡忡的,根本不敢完全放心。
“臣妾听得一个传闻,说她有一件极其厉害的武器……但是,到底是什么武器却没有任何人见识过……也或许,是一种玄幻的法术,陛下可知道?”
琅邪王听得非常仔细,当他看向段雪梅的时候,发现段雪梅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武器?朕倒没见过她有什么厉害的武器。法术也许是真的……她的确有时候神神叨叨的,有一点迷惑人心的法术……”
段雪梅身子一震,失声道:“天啦,难道外界传闻是真的?她真的有蛊惑人心的法术?这可怎么办才好?”
“爱妃请放心……”
“陛下……臣妾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段雪梅这才低声道:“实不相瞒,臣妾听说那狐妖有玄幻的法术之后,就多方打点……终于,找到了一个极其有名望的茅山道士,他对各种蛇妖、狐妖都非常有办法……如果陛下同意,臣妾就派人请他进来收一收这个狐妖?”
琅邪王哈哈大笑。
“爱妃,真是难为你想得如此周到……”
甘甜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再一次耸耸肩,苦笑一声。
还收狐妖?以为是白娘子?
不对,白娘子可是蛇妖。
这一对狗男女,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又听得里面的声音,段雪梅有点嗔怪,有点撒娇的语气:“陛下……您可千万大意不得……臣妾还不是担心您的安危……”
“爱妃是多虑了,谅这个扶不起的阿斗也再兴不起什么风浪了,你放一百个心好了。不过,为了慎重起见,朕还是决定召见那个茅山道士,为了万无一失嘛……”
段雪梅欣喜若狂。
阿斗和甘甜之间是否譬喻恰当不在段雪梅的考虑范围内,她只是一步一步地被这个君王的爱情彻彻底底感动了——
他对她言听计从。
他竭尽全力保护她。
他忍辱负重多年,对她痴心不改。
女人都喜欢男人残酷无情却独独对她一个人钟情——殊不知,这个残酷无情,反过来用在她身上时,杀伤力好比叫天天不不灵叫地地不应。
“陛下……”
“爱妃……”
嘤咛一声,没了下文。
可以想象,下面的镜头一定很香艳很缠绵。
孤男寡女,大家又不是柳下惠,瞎坐着聊天吹牛,可能嘛。
再说,这周围还有好几个十六七的嫩女尤物,显然段雪梅深谙宫廷这一套生存法则,要稳固自己的地位,还需要维持派系的地量。这些年幼的尤物,便是她出动的秘密武器。
甘甜没有再听下去,她慢慢地转身往回走。
腿脚有点麻木。
事事顾全名誉,要搏个大仁大义的名声,这的确是琅邪王的一贯做派。
哪怕是在要对那个人施行残酷无情的毒刑的时候,他也会先做足表面功夫——到底,他要对付的是谁?
段雪梅?
甘甜?
……
其实,这并不是她所迷惑的。
她觉得惊奇的是,琅邪王在每一个女人面前都能甜言蜜语,逗得对方开心不已,总认为他是对她一个人好而已——
又或许,她狐疑,琅邪王会不会也在段雪梅面前发下过什么毒誓?
否则,段雪梅怎会蠢到这样的地步?
就算她今天没有偷听到,但是以前呢?琅邪王会不会是以前给过段雪梅什么更加凶猛的承诺?
唉。
她可很是同情段雪梅。
无论得到过什么承诺,都是死路一条。
可惜的是,她被情感蒙蔽,冲昏了头脑,总认为天下大敌莫非她甘甜一人而已。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真正的危险已经近在咫尺,她还浑然不觉,挥舞着整风运动的得力干将旗帜,妄图打倒任何的竞争对手。
呜呼哀哉。
女人何苦为女人而斗得两败俱伤?
她走出去的时候,被一名巡逻的侍卫发现。
这名侍卫大吃一惊,他之前根本就没料到有人会擅闯这里,而且还如此大摇大摆。他傻乎乎地看了看外面树立的那一根警戒线,还有守候的别的侍卫——天啦,这个女人是怎么进来的?
若是让陛下知道了或者段贵妃知道了,自己等人岂不是掉脑袋的玩意儿?
完了完了。
他正要斥责,追上去,把这个女人拿下。
近了,看清楚是皇后,又噤声,只唯唯诺诺提醒:“陛下命令,任何人不许踏入这片花厅。”
这是他的失职。
因为之前从未人敢来过。所以,守备难免万一疏忽了。
就是这万一,却不料,皇后无意中窜到这里。
他急得抓耳挠腮,怎么办?
她站定,看一眼侍卫:“不要告诉任何人我进去过。”
但见他惶恐不安的样子,甘甜又压低了声音:“你若是说出去,你就死定了,是陛下会处死你。当然,如果你不说,我自己肯定不会张扬。”
“是是是……小人理会得……”
侍卫点头如捣蒜。他自己失职,当然不敢多话,不怕被追究就算好了。
前面,宫女太监们等得双腿几乎石化了,终于看到皇后走出来,众人战战兢兢,急忙拥着她往回走。
不宜闲逛,不宜闲逛,娘娘老是不听。
真没辙。
沿途,目光非常古怪。
甘甜逐渐地明白过来,再是钝,也知道发生了什么——琅邪王败坏,段雪梅显摆,这个皇后,已经行如冷宫。所以,他们都用冷宫妃嫔的眼神来看她,带着怜悯。
一切都没有改变,唯一改变的是太监,宫女们的脸色——在乾清宫还不觉得,但是,一走出乾清宫,就很明显了。
因为琅邪王的消息封锁,乾清宫每个人对她还保持着毕恭毕敬。
但是,乾清宫外,冰火两重天。
每个人都藏着掖着,一看到皇后娘娘,就像是见到了瘟神似的,立即躲得远远的。实在是躲避不了了,才勉强行一个礼,然后逃之夭夭了。
真不料,仅仅是隔着一个宫廷,便如井底的青蛙。
抽丝剥茧,谜底逐渐揭晓。
夏原吉一定没死。
他会不知不觉地再一次杀回来。
琅邪王在防备他的最后一击。
做了种种伪装,便是为了最后一击,彻彻底底,把夏原吉连根拔除,包括他自己,他的心腹,爪牙,包括这皇宫里潜伏的每一个敌人。
在琅邪王的眼里,哪些人最值得怀疑?
段雪梅?
贴身太监?
抑或是她甘甜自己?
他在这一刻,把每一个人都笼络得恰到好处。如果甘甜不是碰巧偷听到这一席谈话,她不会明白这其中的诀窍。
毁灭之高手,并不在于张牙舞爪,刀刀见血,而是无形之中把对手玩弄于鼓掌之间,而对手却浑然不觉,反而对你感恩戴德,以为你是他最好的朋友,爱人,恩人……
俗话怎么说的?被人卖了还帮着人数钱。
“那狐妖……她曾经暗算朕,为了逃生不择手段,连朕的马也抢……”
这样隐秘的事情,他竟然也说出来——高明的谎言并不是一味地撒谎,而是十句话中九句是真话,一句是假话。那一句假话,也就被芸芸众生所淹没了。
琅邪王掏心掏肺。
那些话,半真半假。
半假的那一部分姑且不论——半真的那一部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