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你给我老实点。若不是看在那一笔黄金的份上,你的狗命早没了。”
朱厚照恨恨地嚷起来:“你一个女人,拿这么多钱,怎么花?”
她一笑,站起来,一副庶子不足与谋的样子。
“装备红衣大炮,火铳、招兵买马、哪一样不要钱?300万两黄金,你认为用得了多久?”
朱厚照冷笑一声:“好大的口气。你还招兵买马,难不成,你还想做女皇帝?”
她大笑:“做皇帝有什么好处?”
朱厚照不屑一顾:“做皇帝根本没有任何好处。闷得要死,束缚多如牛毛。你骑个马,打个猎,大臣们会劝谏你,说这个很危险,那个很低贱,你别损害了你的龙体;你宠幸了哪一个女人,他们又会说,你要雨露均沾不可偏私,你最好每一个女人都照顾得周周道道……甚至你哪一顿多吃了东西,他们也要上奏让你别吃坏了肚子……做皇帝,真是毫无乐趣,闷得要死,我早就不想干了……”
她微微惊愕。
但是,他看不到她面具下面的表情。
只有她,看着他被揍得猪头一般的脸孔,淡淡道:“那也没法,你当了皇帝,就没有辞职的道理。”
他痛心疾首:“我这一辈子,就是被当皇帝给毁了。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做一个将军,带军打仗,自由自在。”
“等你做了将军,你就会发现,将军也不自在,没有军饷,粮草不足,士兵老弱,战斗力虚无……”
朱厚照做不得声。
这话,他以前真不知道。
自己出征,调兵遣将,当然军费充足。
可是,如果你不是皇帝呢?
许久,无人做声。
然后,她出去了。
朱厚照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说来奇怪,自从知道她是女人后,老是觉得这个背影特别的窈窕,特别的性感,又夹杂一点儿英气,是他生平从未见识过的类型。
就算被揍成了猪头,也恨不起来。
大军再次开拔。
从早到晚。
越往前走越是陌生。
朱厚照仔细地看,那是往宣府的方向。
而且,行军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他探出头去,看到前方明显有探子回报,这一次,行军速度不是加快,而是飞速了。
囚车翻卷,朱厚照被颠簸得左右摇晃,苦胆都要倒出来了。
他暗道坏了,莫不是要押着自己这个人质去骗取守将投降?
他再也忍不住,大喊起来:“喂……那个假的小王子……你别费心机了……守将绝不会开门的……”
但是,他很快发现不对劲。
对方并非是奔宣府而去,而是有人来了。
真的是有人来了,而且是一支大部队。
沿途追了很久,终于抄了近道在这个地方堵住了对方的去路。
两军交锋,只有零散的交手,等待朱厚照看到远处的烟尘和旗帜时,简直喜出望外。
他也马上明白,他差点蹦跳起来,可是,头一动就撞在囚车的栏杆上,砰的一声。
对方是一支大明的军队。
为首的正是张钦,他和孙玺知道要掉脑袋了,没法,汇聚了关内的所有人马,凑齐十万大军,兵分两路,穷追不舍,终于追到了这里。
而这支人马也是没有办法,前有鞑靼10万大军,后有10万大明大军,两相夹击,走投无路,终于冤家路窄——
当然,朱厚照相信,她是故意的。
绑匪绑架了人质,没道理带着人质远走异国他乡——当然是要派人送信,讲好赎金多少和交货地点。
但是,本着大明的惯例,张钦等人显然不想付出太多赎金。
己方被围住,那个神秘的女人却不慌不忙,老规矩,囚车向前,充当了最好的人肉炸弹——对方投鼠忌器,自然没法打了。
但是,朱厚照立即发现她的阵容变了。
因为,张钦派出的是最精锐部队,同样是神机营打头阵,骑兵冲锋,步兵来砍——但是,一千人和一万人的阵仗是大不同的。明军的神机营十分强悍,这里已经有上千火枪手了,人数已经多过了敌人。
所以,不可一世的山寨小王子,不打算硬碰硬了。
这一次,只把自己一个人挟持了,几乎近百名火枪手,水泄不通地把他包围起来。全部指着他的头颅,只要一丁点损失,立即便会把他的脑袋打开花。
反正明军也不敢不顾人质先开枪。
他并非是害怕死亡,因为,他已经确信,没拿到钱之前,这个女人绝不会撕票。
只是好奇,那个女人,究竟会怎么办?
可惜,他还是看不到她的脸。
只听得张钦在对面大吼:“小王子,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快把我大明将军朱寿交出来。”
朱厚照大汗,张钦这厮怎么这么蠢?
是男人女人都认不出来?
这根本不是小王子好不好?
“哈哈哈!”
那笑声毫无惧色。
“你们不来,我也正想去找你们。”
她一挥手,朱厚照已经被押上来。
朱厚照大喜过望——终于可以看到她的脸了!
他的确看到了!
那是一张青面獠牙的狼皮面具,她再一次戴上了面具——难怪张钦等以为她是小王子。
她一伸手,亲自拿了火铳指着朱厚照的头颅,高高的马靴一抬,正顶在朱厚照的膝盖处,朱厚照腿一软,几乎弯下腰去。但是,还是很硬气地站定了。
众人看得分明——这人质千真万确是朱厚照无疑。
尤其是他的护卫张永、江彬等人,整日和朱厚照朝夕相处,自然认出这不是冒牌货。他们几乎大喊起来,却生生忍住,只是抢前几步,又停下来,眼睁睁地看着“小王子”的火铳,指在朱厚照的头颅上。
谁也不敢妄动。
连那一声“陛下”也生生咽了回去。
“张钦,你等听好了,马上交给我100万两黄金作为首期付款,我自然就把朱厚照交给你们。”
张钦立马在心底盘算,一二得二,二二得四……100万两黄金换回人质,倒也不错。可是,这数额太大了,他只是个边关将领,又还没得到中央的指示,哪里敢擅自做主?
只看朱厚照,好歹如何,你老人家说一句话啊。
偏偏朱厚照此时反而不开口了。
沦为阶下囚,割地赔款,丧权辱国,他再是顽主,也干不出来,只一声不吭。
局面,变得十分僵持。
顶在朱厚照头颅上的火铳,已经开始发力。
而明军的火枪手,也全部瞄准。
局势眼看就要变得不可收拾。
大明的皇帝就要在这里灰飞烟灭。
张钦两股颤颤,几欲倒下。
脸都吓绿了,完全失去了主张,众目睽睽之下狙击皇帝,这个黑锅自己背负不起啊。
他仿佛看到凌迟的刀子已经挥下来——要割三千多刀啊!
就在这时,一个人越众而出,朗声道:“小王子,我们也许可以谈谈。”
众皆惊讶。
就连戴着面具的女人,身子也一阵轻微的颤抖,只是,谁也没有发现而已。
朱厚照抬起头,也看清了那个越众而出的人。
非常英俊,非常疏朗,只是眉目之间,越发增添了他初见时就有的直觉——一种无穷大!
这个人,他认得,但是,做梦也想不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王守仁!
有一种人,你只要见过一面,一生都不会忘记。
彼时,王守仁科举得意,但是仕途并不得意。因为直言上书告发权监刘瑾,被杖责流放,仗着他的父亲左右疏通,干脆游历塞外,书剑飘零。
王守仁再上前一步:“小王子,我们可以答应你的条件。”
明军面面相觑。
张钦想拉住他也拉不住了,急得直哆嗦,这厮疯了?想出风头也不是这等出发。
不料,“小王子”竟然有了回音,朗声道:“好,既然如此,明军先退后20里。”
张钦还在犹豫,王守仁已经举起手,一挥:“张大人,退后20里吧。”
张钦看着指在朱厚照头颅上的枪口,只好答应。临走时,还看一眼王守仁,这家伙,真敢去送死啊。
很快,诺大的场地变得空荡荡的,只有王守仁一个人。
他脸上毫无畏惧之色,大步就走过来。
她一使眼色,送信归来的兀木烈立即亲自带了朱厚照退下。
营帐里,安静得出奇。
所有闲杂人等,全部被屏退了。
只有坐在上首的“小王子”。
站在下首的王守仁。
四目相对。
良久,他缓缓道:“小宝,别来无恙?”
她身子一震,不敢置信。
敌明我暗,她一眼认出他来。可是,他岂能认出自己?
“我听出你的声音!”
有一种人就是这样,不仅过目不忘,而且,过耳也不忘——茫茫人海里,他们超乎大众的智商,无论做什么都很强悍。
这种人,我们通常称之为天才。
她的手抬起,缓缓的,终于揭下了自己的面具。
狼牙面具之下,一张充满了英武之气的面容。
他想起当年的相见:山在斜阳里,人在翠微居。
仓皇出逃的小宫女,如此迅速地改头换面。
王守仁笑起来。
她也笑起来。
这一笑,真是春暖花开,春风拂面。
“我还欠你20两银子。”
“好,现在我饿了,你请我大吃一顿。”
没有任何人谈起人质的问题,就连王守仁也不提,仿佛,只是和故人的一次邂逅。
外面被看押着的朱厚照,做梦也想不到,王守仁已经和里面的绑匪谈笑风生。只看到陆续有酒菜送进去,烤肉的香味扑鼻蔓延。
那是招待贵宾的待遇。
那个不可一世的女人,把王守仁当成了贵宾。
他心里简直不是滋味。
这个女人,从未给过任何人好脸色。
自己就不用说了。
小王子达延可汗也铩羽而归,狼狈不堪,而这个王守仁,岂配受到这样的款待?
他忘了人家是去救他的,为了他的生死而谈判。
只是妒忌。
没来由的觉得妒火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