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冲过去,大手一伸,门当的一声被彻底关上。他就靠在门上,目中露出凶光:“事到如今,你还想走?你这一次主动陪我出来,为的便是想乘机逃跑吧?”
她没回答。
只在不经意间,摸到了随身的火铳。
他死死地盯着她,这才发现,她早就换上了便装,还有包袱里的火铳,须臾不离。原来是早就做好了随时闪人的准备。
他哈哈大笑起来:“夏小宝,你要走,我今天绝不阻拦你!不过,你试试看!我一定会把王守仁全家诛杀得鸡犬不留!”
夏小宝迎着他血红的目光,心里一颤。他绝不是昔日的威胁,而是一种真正的彻彻底底的疯狂。
“你要杀就杀好了。王守仁跟我没有丝毫关系。”
“哈,没有关系?他私通皇后,在南京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这个罪名还不足以诛杀他全家?你以为我不知道?”
她冷笑一声。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他是你大明的功臣,功在社稷。但是,他是我的什么人?他和我无关,死活都不需要我担心。”
“你不担心?哈哈,那就好,那就好……”
“朱厚照,你范不着威胁我,我也不怕你!”
这冷笑彻底激怒了朱厚照,他咆哮起来:“好,既然你不怕,我就杀了他全家……夏小宝,你给我等着,我绝不会让你好过,只要你敢踏出这道宫门半步,我就先杀王华,然后杀他哥哥、兄弟……最后,才杀他王守仁!你走一步,我杀一个人,不信你就试试……”
夏小宝的脚步几乎被凝固了。
朱厚照的双眼更是血红:“我给你荣华富贵你不要,偏偏要和我作对,我也不会让你好过……我绝不会让你好过……”他咆哮着,忽然开门,自己先冲了出去。
只有夏小宝,一直站在原地。
这一次,她没有走。
朱厚照说得出,做得出。因为,很快兀木烈就进来了,面色如此惊慌:“皇后娘娘,不好了,王大人的父亲被皇上秘密抓起来了……听说昨日陛下才召见他大大表扬了他,今日就把他给抓起来了……张永还悄悄告诉我,说锦衣卫已经出发去捉拿王大人的兄弟和妻子了……我真不明白,王大人立了大功,为何陛下还要抓他?太不可思议了……”
夏小宝坐在椅子上,就像没有听到似的。
天色慢慢地黑下来,窗外的绿叶一点一点地黄下去,又一个萧瑟的秋天到了。
这一夜,朱厚照没有回到行宫。
这是自夏小宝生病和他重逢后,二人第一次分开。
与此同时,他增派了许多侍卫,把整个行宫围得水泄不通,并下令如果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一个人都不许私自出去,若有敢擅闯者,格杀勿论。这个任何人,当然包括夏皇后,也只包括她一个人。
连续几日,朱皇帝心神不宁,一股怒气郁结在心底,可是,却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处置。
生杀予夺,夫妻情意——他已经分不清楚。
脑子里如一团乱麻。
亲信江彬逐渐地看出了他的心事。
江彬当然不是善茬,当初为了打倒钱宁,他处心积虑搜集了很多材料,对于几度出宫入宫的夏皇后当然不可能一点也不警惕。事实上,除了朱皇帝和张太后,大家都对夏皇后的态度很暧昧,巴结逢迎的,避祸自保的……江彬属于后者。
因为他逐渐地发现,夏皇后不比朱皇帝——夏皇后不爱玩,精明,要在她面前弄鬼很困难。最主要的是,夏皇后回来之前,朱皇帝对他非常信任,凡事都要征求他的意见。可是夏皇后回来后,就彻底取代了他的地位,最典型的是,这一次出征宁王,朱皇帝竟然没有和豹房的任何边帅大将商量,他唯一亲信的谋士变成了夏皇后。
这对野心勃勃的江彬来说,当然是无法忍受的,长此下去,自己又是下一个钱宁。
一直都在找夏皇后的破绽,正愁无计可施,偏偏这时候,帝后竟然出现了决裂。
尽管朱皇帝这一次嘴巴很紧,绝口不提自己和皇后到底因何决裂,可是,江彬如何会放弃这个机会?
他绞尽脑汁,一心要把朱皇帝往自己身边拉。
这是一场权力角逐的拔河比赛。
为了让朱厚照开心,江彬想了一个别出心裁的办法,在周围搜捕美女,以供朱皇帝挑选。消息出去,整个城市鸡飞狗跳,不到两日,就以各种方式抓来了上千美女。这一晚,这些美女们浓妆艳抹,为皇帝举行歌舞表演。
朱厚照一直喝闷酒,席间抬头,但见一个领舞的女人袅娜走过来,端了一杯酒,莺声燕语:“陛下,奴家敬您一杯……”
朱厚照眼前一亮,但见这个女人雪肤花貌,又有几分成熟的妩媚。一打听,此女名刘良女,本是有夫之妇,因为善于弹唱,所以被江彬重金买来孝敬皇帝。
朱厚照心绪烦乱,这刘良女偏偏温柔多情,聪明伶俐,加上早就受到了江彬的指点,很明白自己该干什么。她一开口,就点中了朱厚照的死穴:“皇上如此闷闷不乐,是不是有人惹您生气了?”
朱厚照醉眼朦胧:“哈哈哈……谁敢惹朕?谁敢?哈哈哈,她们只会背叛我……女人啊,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无论你怎样对她,她们都不知足……”
刘良女娇嗔:“谁敢背叛陛下?”
“你不敢?”
“奴家怎么敢?奴家一辈子也不敢背叛陛下……”
“好,好得很。朕就喜欢忠心耿耿的女人……来,陪朕喝一杯……”
“奴家恭敬不如从命。”
刘良女酒量甚好,连干了三杯,面不改色。几杯酒下去,朱皇帝已经彻底被她迷住,当夜,就召幸了她。
既然是江彬处心积虑挑选的人,刘良女自然有自己的一套,除了酒量,还能骑马打球,但凡贵族热衷的那一套,她都很擅长。朱厚照大喜过望,如获至宝,整日流连在她身边,又恢复了他昔日大玩家的快乐生涯,终日间只是醉醺醺的行乐,从此,再也没有回过一次夏皇后的临时行宫。
就连被他关押起来的王华,他也逐渐地忘记了。
看守的锦衣卫们都很无奈,杀不能杀,放不能放。而且还有个王巡抚又没定罪,也不敢对外公开让人知晓。他们都在私下里揣测,朱皇帝到底是哪一根筋不对劲了?为什么莫名其妙地要把一个大功臣的老父亲抓起来?抓起来也就罢了,还秘密的,不让任何人外泄,搞得白色恐怖横行。
令人奇怪的是,王巡抚却一直没有什么动静,既不营救,也不奔波,只放心大胆地让老子在秘密软禁的场所吃免钱饭。反正大家看在他的份上,加上张永等人也暗中有所打点,王华并未受到什么苦楚,吃住都不错,闲暇之时,就读《般若经》。
唯一沉不住气的是夏小宝。尽管,森严的防备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松懈下去了。
那时,她正在临时行宫的花架下散步,已经快九月了,桂花遍地盛开,芬芳馥郁。没走几步,她的胃部一阵翻涌,几乎呕吐起来。这一阵子,几乎每天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跟在她身边的宫女木奴儿非常紧张,低声道:“娘娘,要不,奴婢请御医给您看看?”
她一挥手,严厉地阻止了木奴儿。
木奴儿其实早就知晓了几分,又喜又忧,“娘娘,奴婢斗胆多说一句,这是天大的好事情,您应该告诉陛下……只要陛下知道了,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子,还有太后……”
夏小宝微微失神。
就连她自己也完全想不到。和朱厚照和好之后,在皇宫的大半年生活,竟然怀孕了。朱厚照不是不孕不育的么?难道江美人等昔日下的猛药还没将他彻底摧毁?
在这样的时候遇到这样的事情,简直是一场天大的荒谬!
她简直难以启齿。
木奴儿低声道:“娘娘,如今不比往日。您不能再受到任何的伤害,只要陛下知道了,肯定会立即跟您和好……”
她淡淡地打断了木奴儿的话:“记住,此事你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我自有分寸。”
木奴儿不敢再说了。
这天傍晚,夏小宝见了两个人,兀木烈和张永。
她开门见山:“皇上现在什么地方?”
张永犹豫着不敢回答。朱皇帝终日流连在刘良女身边,每天都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南京的所有著名的美人,良家妇女等等,都被他一一索取……他根本不需要开口,江彬自然会揣摩他的心思,狐假虎威,一一为他找来。美女之外,朱皇帝更大的爱好是各种各样的美酒……据说他每天都要豪饮一斗酒,比写诗的李白更加厉害。
但是,他畅饮,并不是为了写诗。而是为了纵欲。
此外,朱皇帝还在南京为刘良女安置了新的宫殿,赏赐无数。尤其是这座新的销魂窟,就取自闹市里,自来喜欢做生意的朱皇帝还给取了一个很有创意的名字“龙凤店”——顺便兼当成饭馆、酒肆,搞点创收。
所有江浙贡献来的美女济济一堂,但是,她们都远不如刘良女受宠,为了巴结她,大家都直接称呼她为“娘娘”,风头简直远远胜过当初的江美人。
张永支支吾吾,夏小宝心知肚明。
这个时候,就算她存了要告诉朱厚照的念头,也彻底被打消了。说了能有什么用?他就会大彻大悟,浪子回头?
从嫁给他的第一天起,她就在等他回头,半生过去了,却越走越远了。
半晌,她站起来,淡淡道:“你二人拿我的令牌,去把王华放了。兀木烈,你亲自护送王华回老家。”
张永大惊:“娘娘,如果陛下问起来怎么办?”
“我自有交代。你们只需按照我说的办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