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锦衣卫看守所出现了一件咄咄怪事:守卫一觉醒来,发现专注念般若经的王华不见了。众人惊骇,又不敢声张,只好秘密禀报朱皇帝。
负责这事的是大太监高凤。当他急匆匆地去找朱皇帝时,发现有一个人赶在了他的前面:皇后夏小宝。
她也费了很大力气才找到朱厚照。说来讽刺,这一日,朱厚照并未像传说中的醉生梦死。相反,他非常清醒,非常虔诚。那是在南京最大的寺庙里。
他和新欢刘良女在这里祈福。
光祈祷没用。
人要衣装,佛要金装。俗话说得好,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
可见,菩萨也喜欢收礼金。而且,你还不能送迟了,必须早早地,坚持不懈地送下去。如此,方显出诚心。
皇帝大人捐赠了10万银子给寺庙,换得了寺庙的大功德一件。寺庙给二人点了长生灯,又给了一盏升天的祈福灯,上面有刘良女亲笔书写的爱情宣言,祈祷能和朱皇帝生生世世,永结同心,这辈子做了露水夫妻,下辈子争取做正牌夫妻云云。
当特制的祈福灯升天的时候,站在寺庙外面的夏小宝看得分明。那是和尚们别出心裁,给朱皇帝献上的厚礼——大幅的红布熏染,上面写了一排很俗气又很实惠的大字:朕与刘良女,愿生生世世做夫妻。
夏小宝一直看着那盏巨大的灯笼升空,她站了许久,并没进去。转身的时候,看到木奴儿愤怒的眼神,小宫女咬牙切齿:“看那个狐狸精能得意几时?娘娘,只要您生了小王子,她就蹦不了几天了……”
夏小宝笑起来,若无其事,大步就走了。
木奴儿跟在她身边,又气又急,“娘娘,就这么走了?不告诉陛下?”
告诉朱厚照?
告诉他什么?
夏小宝抬头,不由自主地又看一眼那个“朕与刘良女愿生生世世做夫妻”的横幅,这个时候,告诉朱厚照,自己怀孕了,岂不是天大的讽刺?
没走出几步,听得对面一个毕恭毕敬的声音:“参见娘娘……”
正是江彬。
江彬处心积虑搞了这么多事情,终于有今天的成就。他抬头看看升天的横幅,又看看夏皇后,脸上的得意之色却掩饰得很好,在夏皇后没有彻底垮台之前,他丝毫也不敢大意。要知道,他在朱厚照身边这么多年,看着夏皇后的敌人,从刘瑾,钱宁再到江美人等等,一个个都倒下了,而夏皇后还站着。
“江彬!”
“臣在。”
夏皇后的声音很平淡:“我听说你天天怂恿军队在大街上抓女人?少女不够,就抓寡妇?”
江彬大恐。这是真的。他打着朱厚照的名义,到处抓美人,遭到地方官的抗议之后,就想了一个很缺德的办法,登记当地的寡妇名册,见人就抓,一夜之间,把但凡有几分姿色的寡妇全部抓完了,还美其名曰,是为了给她们一个富有的后半生。
“这些事情,是皇上做的,还是你打着他的旗号做的?”
江彬跪下去。
朱厚照一天到晚醉醺醺的,跟刘良女粘连在一起,哪里有什么心思管其他的?所有命令,江彬根本不会请示他,对外自行就发布了。帝后关系亲密时,他绝不敢如此只手遮天。现在二人翻脸了,有机可乘,江彬不翻云覆雨才怪。
“江彬,你听好了,如果你再敢借陛下的名义滋事作恶,我先毙了你……”
“呀,好可怕……谁要被毙了呀……”
一个娇柔的声音响在身后,正是朱厚照和刘良女闻讯而来。刘良女娇怯怯的依偎着朱厚照,朱厚照大手揽着她,目光却死死地落在夏皇后的脸上。
心里忽然一阵狂跳,她来干什么?来找自己的么?来给自己赔罪么?想毒杀自己的夏皇后,只为了报仇雪恨的夏小宝……她还没有离开,终于想起要来找自己了?
夏小宝也看着他,微微意外。但见朱厚照脸色发青,眼皮浮肿,彻彻底底一副纵欲无度的样子,整个人显得萎靡不堪。
他问出口,有点结结巴巴的:“小……夏皇后,你来做甚么?”
她淡淡一句:“路过而已。”
路过!
仅仅只是路过吗?
忽然滋生了几分渴望:是来和解的么?主动要和解吗?如果她主动的话……毕竟,她不是刘瑾,也不是宁王,就算她曾经想毒害自己,但只要她肯和解……
刘良女察言观色,当然完全不知道朱皇帝内心的煎熬。新欢得势,气焰自然强三分。但是,对面的毕竟是皇后,自然就有皇后的气场,她说了第一句话后,不敢再说了,只悄悄地看朱厚照。
朱厚照的脸色更是难看:“夏皇后,你没事何必来这里?”
夏小宝不经意地又看了一眼还在半空漂浮的那道横幅。朱厚照顺着她的目光,那那几个字看得清清楚楚,心里一沉,忽然觉得一阵惊恐。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怕什么。
她淡淡的:“我今天来,其实还有一件事情,就是希望陛下下令,禁止再抓捕民间女子。陛下已经有了心仪之美人,何必再跟一帮寡妇过不去?”
朱厚照大怒:“朕何时下令抓捕寡妇了?朕对寡妇毫无兴趣……”
江彬满头大汗,不敢吭声。
夏小宝淡淡一笑:“这样就好。”
藏匿一边要打小报告的高凤识趣,见夏皇后走了,也不敢进去,踌躇一下,悄然离开了。
朱厚照眼睁睁地看着夏小宝离去,胸口气得一起一伏,还以为她来是为了请自己回去,谁知竟然是这样。
心里一口怨气发泄不了,这时,江彬赶紧上前:“小的有一个法子为陛下解闷……”
“快说。”
“去钓鱼吧。”
钓鱼?
好主意。
这一次被揪来陪同钓鱼的是知府蒋瑶。可怜蒋知府陪着这么一尊面色比锅底还黑的尊神,吓得胆战心惊,哪里有什么心思钓鱼?朱厚照运气倒好,不一会儿,钓起来一尾又肥又大的鲤鱼。蒋知府只得跟随江彬等人说些恭维的话,谁知朱厚照心血来潮,随手把这尾鲤鱼递过去:“你喜欢?既然你喜欢,就把这尾鲤鱼卖给你!”
蒋知府楞了一下,反问:“多少钱?”
江彬嬉皮笑脸的借口:“陛下钓的鱼自然与众不同,价值千金。”
朱厚照很干脆:“好,蒋瑶,你就给千金吧。”
蒋知府气得几乎吐出血来。这区区一尾鲤鱼,竟然要价千金,岂不是明目张胆地敲诈勒索?堂堂天子,哪有半点九五之尊的样子?
可是,江彬等人如狼似虎的盯着,不给钱,根本走不了。无奈,蒋知府只好回去拿钱。朱厚照兴致勃勃地等着,不一会儿,蒋瑶果然回来了,手里捧着一大堆东西,花花绿绿,一看,全是女人的衣服、首饰之类的。
江彬怒了:“蒋瑶,你敢藐视陛下?”
蒋瑶没好气:“现在国库没钱。我只好回家把老婆的首饰衣服拿来抵债……”
江彬见这厮如此大胆,简直不把皇帝放在眼里,他正等着朱厚照一怒之下,杀了这厮。却不料,朱厚照哈哈大笑,毫不介意,随手拎起那尾尚活蹦乱跳的鲤鱼扔过去:“既然你没钱,那就送给你好了。”
说罢,竟然扬长而去。
倒是蒋瑶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外界传闻,朱皇帝荒淫无度,穷凶极恶,可自己如此顶撞他,他根本就不当一回事。
尽管勒索蒋知府不成,也没影响朱皇帝的心情。这晚,他在刘良女的软言软语要求下,设宴大庆二人做的那场“百年好合”的法事。一众心腹义子美人们齐齐举杯,恭祝皇帝和刘娘娘欢好一万年。气氛正浓时,高凤悄悄地走进来。朱厚照不知怎么恰好看到了他,皱眉道:“高凤,你这厮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高凤被喝破了,不敢不答,悄然过去附在他的耳边讲了几句。朱厚照把手里的酒杯重重地顿在桌上,勃然大怒:“反了,反了,朕就不信,她还真要反了……”他怒气冲冲起身就冲出去。
“陛下,您去哪里?等等我……”
身后刘良女连声叫他,他也没有理睬。
那时,夏小宝已经睡了。忽然听得门外砰砰砰的敲门声,宫女开门稍微慢了一点,只听得用脚踹的声音,几乎下一刻就要破门而入。
木奴儿慌慌张张地去开门,刚拉开门闩,一股强烈的酒味扑面而来,下一刻,她已经被掀开,一个人气势汹汹地冲进来,嘴里大声嚷嚷:“夏小宝,你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不把朕放在眼里?”
夏小宝迅速地披衣下床,衣带尚未系好,眼前一花,朱厚照已经冲进来。
宫灯黯淡,灯下的女人衣裳半解。朱厚照觉得眼睛很花。他拼命地眨眼,想要把她看得更清楚一点,可是,眼前浮现的,隐隐全是她的修长的脖颈,白皙的手横在胸前,急急忙忙想把衣服拉拢……
他舔了舔嘴唇,觉得嘴唇很干。
“朱厚照,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这里干什么?你是我的皇后,你说来这里干什么?……”压抑了许久的愤怒,加上五分醉意,交织成一股奇怪的欲望。他上前一步,狠狠地盯着她,几乎忘了自己的来意。
置身在这间屋子里,身边全是她的气息,忽然觉得很委屈,冲口而出:“小宝,你并不是完全为了报复我,对吧?”
夏小宝后退一步:“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不,一定要今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