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岸迤逶极广,清风徐徐而来,水波倒映微星,景物宜人清致。
可是,若这徐来之风,竟有如实质,所过之处,地裂沙崩,却又静谧得了无一点声息呢?唯有呛人烟气越集越浓,夜色里黛黑的湖面,也就越发昏暗了下去。星光浮动其上,象是嵌在黑缎上的晶石,几乎触手可及。
的确触手可及。
只因那点点星光,正自湖面飘升聚合,挟着璀灿迷人的光泽,迎了蚀物无声的古怪风势,如鸟投林,疾速无比地飞撞过去。每撞击一次,便有烟气化出,呛人迷离,向四下逸散覆盖,诡异莫名。
“天心正法,移山填海!”
“天心正法,天地无极!”
双手不住比划,一边要维持住血符凝成的玄字光芒不碎,一边又要打出法诀,修补立足处的地面塌陷,流云只恨不能多出几只手来。夜名空有一身修为,但毕竟不是自幼修得的,这时便全然帮不上忙了,只得与许俊一左一右,尽量扶稳大叔,同时运足目力,四下张望,意欲找出这变故的源头。
目力所及,看不出所以。再呛入几口烟气,他突然面上色变!
“这烟气……”
有什么念头,在脑海里浮起,象是很久前,便遇到过类似的情形。可是什么时候?他越急,越是想不起来。反倒是金光皱起眉,出声接道:“不是烟气……是怨气……潇水边……”一阵剧咳,话未能说得下去,勉强抬手,道,“若果是如此,往南行……大灭绝奇门阵……以颠倒为能……南方死地,恰为生门……”
南方正是怪风来处。
寂静无声。
唯有一道道星光,从湖中射起,飞快撞入风中,带得烟气迷弥,连所过处的景物,都变幻不定起来。
流云震惊道:“潇水?是连青龙玄武,都差一点陷进去的那次大变?对,这的确不是烟气,是怨气!游魂为变,怨气不散,可襄樊根本没死过什么人,就算曾遭天灾之变,也是几年前的事了,哪来的浓重怨气?”
当时的潇水决堤大灾,是他亲眼所见的,金光一语点醒,饶他阵法修为差之又差,顿也看出了些名堂。当下奋力拈诀,向南打出一道法力,天心正宗独有的金色异芒破空,所过之处,所有景物,当即如雪投水,消于无形,只余弥天的阴霾,向四下漫开。
金芒破空不辍,阴霾复又破碎于一瞬,连不通道术的许俊也看出有异,目光到处,失声惊呼:“这……这是什么所在?”
非陆非水,飘渺不定,正南方向,湖岸之间,竟凭空多出一块极古怪的地段来。
岸上村落灯火,遥遥闪烁如常,但那地段之内,却阴风惨淡,不住向四下旋去。而另有一抹异光,如长虹吸水,自那地段深处迸出,直破入湖,七彩流转,较之最珍贵的珠玉,犹自好看上几分。
好看得……令人心神为夺!
所幸流云法力不能持久,一切情景,才一现,便已重归阴霾,阴霾再散,幻化还原,唯余怪风烟气,死寂诡异如常。
但趁了流云这一击之力,破入湖中的虹光为之大盛,激起千万点湖水,化成星光,雨点般向怪风来处撮聚,一时顿占了上风。于是一声清啸,自南方破空传出,有人高声喝道:“是天心正宗的法力?在下监天司中人,烦请左上七步,以震字诀震散左上那一堆乱石……”
话未说完,便突然阻断,却另有杂乱鬼声大作。南方景象一阵扭曲,巴掌大小的飞雪自空而落,未及着地,又复消匿得全无影踪,只余怵人的寒气发散开来。
夜名怵然而惊,叫道:“这寒气……是昨夜陆家庄那个名叫天冰的妖魔……”流云却叫道:“果然是大灭绝奇门阵!这怎么可能,我们……是不是先冲杀出去会合青龙他们?反正他们已向这边来了。”一翻腕,一张符已在指间燃起。
金光不住低咳,见他蓦地舍了攻击之法,使出了照心灵符的起手势,饶他伤重之下,几近虚脱,也不禁一阵哭笑不得。
直到这时才想到,该将遇险位置告诉正在赶来的青龙等人?
但既已失陷其中,若是想传讯,便能传得了讯息出去,这已发动的大灭绝奇门阵,岂非便一文不值了!如此一个行事只顾眼前的冲动之徒,竟主持了宗门二十年,难怪二十年后的天心正宗,会变得这般的散漫随意!
面色更转阴沉。
蓦地振袖。
几人站立位置极近。金光这一振袖,流云指上符光,便被袖风带得息了。他果然正在传音,连试几次都没有回应,受这一吓,几乎提起法力反击回去,发觉是金光才连忙收手,叫道:“你做什么?金光,现在可不是你顾惜面子,不乐开口求救的时候……”
金光不去理他,借了许俊的搀挽,勉强站稳,却不要夜名再扶,只向左前一示意,向夜名说道,“结大天龙寺的法印……左前七步,夜名,按方才那人的传音去做!”
流云急道:“等等!我还没联系上青龙……”但夜名被金光目光一逼,虽在迟疑劝道:“大叔,流云他说得对啊,联系上了青龙护法他们,才更加安全。你的伤……而且刚才那些人是不是真的属于监天司,也是完全不能确定的啊……”却是双手飞翻,已不由自主地结起印来,
佛光迸出,搅碎一天烟气,直破向左前方向,顿时乱纷纷石屑弹洒回来,果然有一堆乱石被炸成了粉末。但不等夜名松一口气,金光低喝声又起:“去,正前行七步……七叠法印,再破!”
夜名不敢不上前。
大叔仗了许俊的扶持,便紧跟在自己的身后,一直缩在袖中的右手,虽然颤抖得厉害,却也是明显拈了个法诀,只怕自己一不听令,大叔便要亲自动手了……
一阵说不清的滋味,从夜名心中浮起。
其实早在给大叔裹伤时,这滋味便已梗在心里,让他总有一种想落泪的感觉,就如很久之前,见到陷在疯颠中的大叔,为了除魔,硬生生撞晕了自己时的震动一样。
离开岭南那一夜,也是走的水路。
大叔神识不清,仍竭力维护他这莫名得来的弟子。而他,是从什么时候起,变得担心不安,开始对大叔越来越疑惑了?因为小雨被掳了?可小雨被掳,正是不听大叔的话,没有留在船上的结果……
却又不能不疑惑。
评书里自大放纵的宗主,眼前严苛冷厉的大叔,某种程度言,竟是很有些相通的。小雨……如果有必要,大叔会不会不管小雨了?又或者,为了宗门,为了降妖除魔,大叔,会连小倩姑娘一并对付了去?
大叔如此狠绝地对待他自己,只为了不被回纥的公主所胁……
“那么,换了被胁的是其他人,大叔就会更不容情了吧!”
他不愿去想这些,但却又不得不去想,胡思乱想中,法诀如法轰出,又一堆乱石被毁去无存。
南方那个突兀出现的地段,便再度看得清楚起来。十余名华服人正在正中苦苦支撑,应付着一群幽鬼的突袭。更有冰气回旋,激荡如怒,拢动一切,正是他们破去两堆乱石前,看到的暗风来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