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凤自是不知,自己一番立威,竟被阿梓无形中视成了偶像,全部心神,只在留意阿梓的神色变化。阵法并非她的所长,天罗七十二煞阵,如非有阵盘在手,也占不下那么大的优势。她只是心思灵动,听到二人话后,陡然醒悟,这主帐内本应是治事之所,不当桌椅繁杂,上首座,主客座,以五为数,几乎占去了帐内大半的空间。
所谓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那是历法的起源,而历法运作,上应天象,又是阵法运作的基础。她一留意桌椅摆设,心里便是雪亮,知道自踏入帐中说理的那一刻起,至今未露面的钟九,和自己的斗法便正式开始了。
那一通口诀,当然分毫不差,奈何历法素有四分、大衍之别。她这是大衍历的推演之法,分毫不差的后果,却是出手就错了十万八千里。此时看着阿梓神色,虽是被吓住了,却没有怯输的反应,玄凤一声暗叹,心中默想:“罢了,不是大衍之数。四分历建子建丑建亥各不相同,便是换了青龙在此,也未必弄得清要按哪种来推算破局!”
便听阿梓鼓起勇气说道:“钟先生歇息前,曾教了阿梓几句,要我也背给玄凤护法听。他言道上古远取诸象,以易数推演天命。天道以迁变为不变,是以四分历数,月建各有不同。天罗七十二煞大阵,既然上应天象,以七十二地煞合天三十六天罡,便不宜对四分历法全然无知……”
张石晨不失时机地插口道:“玄凤护法以阵法号令众门派诛邪,岂有对四分历全无所知之理?阿梓,转述九先生说话时须得当心,再如得罪了疾风般得罪了玄凤护法,只怕便是九先生也救你不得了!”
月色朦胧。
帐壁是白色,月色是淡黄,出奇的美,象是交织着的梦,泻渲出满是诗意的意境。无对影三人的孤寂,只有吟笑悠游的极乐。海枫灵和小倩等人,听着张石晨的说话,看着摇曳在地的影子,不知不觉得,便放松了下去,连对事态的关注,都成了不乐意去想的俗务。
但蓦然而惊!
只因玄凤的一声断喝:“疾风,秋收冬藏,以秋之藏,敛气之锐,休被这小把戏懈了自己的锐气!”
阿梓怯怯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是,玄凤护法果然心志坚韧,帐里除了张大人和楚大人早知关窍,这才不受影响外,连灵月教两位客人都被影响了心情。难怪钟九先生言道,要小婢万不可当面冲撞,免得护法您迁怒过来,小婢吃罪不起!”
嗖地一声,有劲风贴面划过,阿梓一惊之下,袖向上拂,只和劲风一触,便震得手臂一麻。她那番话时机正好,令玄凤火光电石的一刹那,移开了一记暗袭的准头,放弃先擒下她再说的目的,只暗自冷哼了一声。
那边才惊回神来的海枫灵,一听声响,便自明白了其中原因,就势向张石晨大声赞道:“张副使,这位钟九先生的心思,果然灵动之极。阵法影响不了,便用言语扣住,我猜朱誉护法,无论如何也不好再有所动作了,是也不是?”
十余丈外的另一座帐中。
金光仍在盯着灵光镜看,身前阵盘,九道灵旗已全数插上,于地脉水形之间,隐约构成横三竖三的九道经纬,相互呼应,回环往复,虽是最简单的九宫之数,却以高屋建瓴之势,借了天罗七十二煞阵法的威力,将全局控制在手。其中的密要,就算是亲手参与布局的监天司武士,也无从得知其详。
绰绰的微光在阵盘上闪烁,魔,妖,人,修真,禀气各异,穿行阵法时,引起的反应便各不相同,只是这个时候,他更在意的,是手上这块符物化成的光镜。
不知月建的四分历,就算宗门当年,号称阵法第一的司马三娘,也无从轻易破去吧?他借阿梓之手布的这道难题,原本就是取巧之极的。但一念触及司马三娘,另一个名字,也随之印入思绪里,令他陡然眉心一锁,低低地哼了一声。
灵光镜里,景象极不清楚,那是因为时效将至,而微微的颤抖摇晃,估计是阿梓那小姑娘吓得够呛所致。玄凤当年,是连他都敢当面冲撞的火爆脾气,要一直跟着三界圣女学推算的小婢,去应对这样得罪不起的女子,实在有几分勉为其难了。
但是……
丹丘生临去时留下的寥寥数语,提到的那个名字和那一个可能,在他这个阵法构建完成之后,很快便可以得到验证。只是,玄凤,她明知自己阵法并不精通,何以定要自己一力承担!当日潇水大变,青龙一行人明明也在湖南附近,何以又至今不相互联系,共御这一场突然的大变?
他能算得出这曾经的得力下属的每一步反应,就如今天自张石晨从他所言,验证预推的阵法变化时起一样。直捣中宫探求他这术数高手的底细,到受窘后绝不显露,反以气势反加压制,玄凤这一着着当机立断的精妙应对,已都成了他反加利用的手段。
唯因如此,有些事,更百思不得其解。
指上用力,他在灵光镜上景象消失前,先行将它拈碎了去。那一袭红衣,正从镜里旋风般跃起,凌厉的剑气,向上疾剌而出,一往无前!
“只是钟九先生的一个小小玩笑罢了。玄凤护法你破局的法子,也委实惊天动地了点罢!”
月光泻满帐中,没有丝毫的滞阻。只因偌大的帐顶,已被剑气绞成了纷飞的蛱蝴,在月光里翩跹地舞着,灵动轻快。玄凤便领着疾风,从上腾空飞出,提气停在一边帐壁的顶上,冷冷听着张石晨的说话。
“这一顶主帐,算是玄凤的无心之失了罢,天心正宗明日,定奉上更为结实的一座。不过张大人,请你转告钟九先生,历数推演固然重要,但降妖除魔,更需的是同心协力,道义为先。若他始终是这份游戏之心,恕天心正宗不屑为伍!”
楚略从座上起来,也毫不以自己主帐被毁为恼怒,听了玄凤的话,反附和着一鼓掌,赞道:“不错不错,同心协力,道义为先,果然不愧是正道第一宗门的立场!”神色一正,突然喝道:“楚略身为监天司湖南指挥使,总令湖南一带辟邪守正,处处须从大局出发。玄凤护法,钟九对阵法有其独到之处,日间曾与本官和张副使坦谈了数个时辰之久。故而本官决定,自今日起,由他与玄凤护法你同主阵法运作,不知你意下如何?”
玄凤冷笑道:“共主阵法运作?如何共主?不如楚大人请他来我天心正宗长住,玄凤也好随时请教切琢一番!”疾风也怒道:“阵法自有我师尊作主,楚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姓钟的还想再设一阵么!”还要再说,却发现自己这一句话说出,身边师尊的脸色,已突然为之大变!
楚略目送她领着弟子离开的身影,和张石晨相视一笑,阿梓将帐内几张桌椅动了几个位置,帐壁景象又是一变,便有武士进了来,重新点燃了明烛。
烛光沐在月华之下,别有一番生动的气韵,张石晨从容向海枫灵一指,对犹未镇定下来的阿梓温言笑道:“阿梓姑娘,不用太过紧张,这位是灵月教的海坛主,另一位倩小姐你早见过了。你和九先生,不都预料到她二位今晚也要来么?如何,是否大家便就了月色,从容亲近一回?九先生那边,应是万事俱备,只欠灵月教的一番东风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