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石晨冷冷问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突然从天而降,几乎送了魔道一个反扑的良机!”
那人挠头道:“送良机?那也不是罢!只是无泪之城这鬼地方,大量怨气魔气,都会引动它由隐而现,不是我能做得主的……不过,这边好象正在修补天罗七十二煞阵。就算混乱了一阵,但提前让天罗七十二煞阵重新运作,我流云这一趟总算也没有白来!”
顿一顿,他突然又道,“我说,这么多同道受了伤,你们监天司是否先安置了他们再来盘问于我?左右已经来了,还怕我赵流云会开溜不成吗?”伸手往金光这边一指。
法台之上,多半是参与远距离斗法的,只有金光被石木砸伤过,看上去最为狼狈。但金光此刻,哪顾得上自己伤处的不适?面具下的脸皮越绷越紧,半垂下目光,才勉强忍住了将这行人痛加斥责的冲动。
尤其是说话的那人。这样的身份,这种的场会,仍如自由之身时,任意地随口闲言?赵流云!眼下的天心正宗,已闯下大祸,激起了公怒,你身为一宗之主,连这点眼力也不曾练出么?
劲装打扮,虽衣有血渍,却掩不住飞扬的神采。和张石晨说话的这人,的确是潇水之变中,被青龙玄武堵住了的宗门之主赵流云
张石晨怔了一怔,拱手施礼,说道:“天心正宗宗主?当朝的赵国师?”
客气地一抱拳,流云还了张石晨的一礼,扬声应道:“只有一个流云,断不会有第二个。对了,那三个姑娘我认得的,其中一个叫幻电,是玄凤最得意的弟子。副使兄,你没由来地说人家私通魔道做什么?玄凤门下会出那种弟子,我流云可第一个不信!”
又想到另一件事,他转头对身后的白衣男子吩咐了一句,“对了玄武,你用传心术和玄凤联系一回试试。生生被那鬼镇困了这么久,这姑奶奶十成十地,肯定是当我溜号失踪了……”
此时玄凤的行营,并不比法台上的气氛轻松多少。
七宿阵刚刚入营,追得快的毁心居门下便已到了。各处镇守分阵的弟子,此时正回营复命,一照面,数语不合,当即便动起手来。等玄凤闻讯赶来时,毁心居治下已重伤了数人,自己门下,也有五名弟子受了轻伤。
靳黛水被安置在主帐里,由幻电门下看管着,玄凤问清了来龙去脉,一时发作不是,不发作也不是,冷着脸,目光从所有人面上一一扫过。别人都忙不迭地低下头去,只有靳黛水昂着头,也冷冷地盯着她看。
“我已令门下停手,靳圣女,你的侍女们却不肯离开,仍堵在营外对峙。不知你将做何打算?”
半晌,玄凤问了一句,靳黛水听如不闻。玄凤便不再说,也不解去她所受禁制,只叮嘱了帐中众人一声:“我另有大事要处置,便请靳圣女在这儿小坐片刻吧。你等休得无礼,也莫要再和毁心居冲突。至于靳圣女,待事过境迁后,我自会给你一个交待。”
本还有事要问,那是她埋在心里的疑惑。今日镇外的爆炸,实在太象天心正宗已无法炼制的天心秘雷。难道天池圣地当年留有一二,被这靳黛水用作了相助大天龙密行寺除魔的人情?
料到问不出所以,便暂且压回心中。幻电这样的年轻弟子可以不知轻重,而她,又岂会小瞧三界圣女一脉对天心正宗的影响?这时候逼问,徒然让宗门的混乱更增一层。
但见大红披风一振,玄凤面沉如水,旋风般转身出帐,返回放置阵盘的另一间行帐之中。
司马三娘的魂体,仍如她离开时一样,慵散地半靠椅上,盯着阵盘里的变化似笑非笑。疾风站在一边,代替玄凤守阵,脸上全是紧张之意,见玄凤见来,才如释重负,禀道:“师尊,司马前辈令弟子变更了几处阵型,渐能全盘控制整套大阵的运作了……”但脸色很是古怪,续道,“不过在此之前,明明正西分阵已毁,却偏有天心正统法力自空中迸出,显然有本门中人结阵加入了战场。而且……”
“而且,加入的人数众多,不下三十,更通晓阵法,引动三方道气镇守西方,正好助我就势补上全部破绽。玄凤,到底是你伏下的奇兵呢,还是误打误撞来的同门旁系?”
司马三娘也闲闲问出了声。
玄凤自是不知,摇了摇头,忽道:“幻电那丫头,找得到她行踪么?她胡闹,令人将三界圣女仅存的靳宫主劫回了行营!”
司马三娘这些天来,也知道了二十年里的种种变故,只是在她看来,哪里是大胡子弟子流云不称职?分明是宗门人心各异,累得流云不乐理事而已,是以对形同离开天心正宗的毁心居决无好感,便道:“劫来也好,那西域钟九,一度压制得我天心正宗无还手之力,只怕毁心居也出力不少。她们今天大举参战,四处游斗,最后聚于正西,想来亦是别有所图……”
一边疾风怀中的照心灵符突然光华大盛,有弟子惶急传音禀道:“疾风队首,请速速通报护法,幻电队首与监天司起了误会,被当成私通魔道的贼人一举成擒了……”同时玄凤眉头一拧,突然拈诀,一个极熟悉的声音,也在行营里响了起来:“玄凤,我与青龙护了宗主在南郭镇外的正西方,你速速过来,一则参见宗主,二则,幻电这丫头闯祸了,极有些麻烦的大祸!”
“是玄武师伯?”疾风惊奇地叫出了声,“西方道气纯正,看来是宗主和两位师伯及时赶到了!可幻电到底做了什么……”
玄凤用传心术再问几句,脸色越发沉了下去,切断联系后沉声道:“监天司竟一口咬定了幻电私通魔道,才有意破坏钟九施法的,当真是岂有此理!”
司马三娘也自讶然,飘到阵盘边,令疾风相助,逆算了几个变化后,沉吟说道:“西侧未时前确是不大对头,由道力稳占上风,到魔气突然四溢……玄凤,我瞧你还是去看个究竟较好,监天司敢大造声势,必是做了个十成十的好套子,刻意栽给了幻电这孩子!”
玄凤点头。幻电象极了年轻时的自己,任性冲动起来就不顾后果。所不同的是,那时的自己,跟随的是一个严谨过了头的宗主,慢慢地,冲动被磨成了果敢,任性被磨成了担当。而幻电欠缺的,恰恰是这样的要求和打磨。
她并不如何担心。天罗七十二煞阵的操纵之权已经拿回,玄武青龙,也终于找到了宗主。幻电么?多遇点事,也许,反是磨砺这丫头的一个良机呢。只不过,自己真得快点赶过去,流云宗主……
如今宗主这两个字,早就等于各种匪夷所思的麻烦了啊!
“我这便过去,料来不至有什么大碍。司马前辈,这边阵法就烦你主持了,想来流云宗主……知道能再看到师娘,也会十分高兴吧!”
她这样回答了司马三娘,匆匆赶到玄武说的地点,再被迎请去了监天司的驻地。然后,她才发现,事态的发展,要比自己想象中严重得多,而幻电闯的祸,也是她没有料到的真正胡闹!
可更没有料到的是……
她一步跨入帐中,听到的,便是赵流云这样一句薄有怒气的说话:“张副使,你言下之意,是说本门有意留难同道,挟阵法之长以自重了?但你身为朝廷命官,眼见定公山妖魔纠集,却避而不剿,岂非也是在自保实力!”
帐中只设了三座,二主一客,张石晨和楚略各占一席,客座留给了流云国师,于是连天心四将之一的玄武,都只能侍立在一边,听着双方言语上的交锋。
流云宗主的表情,是难得的严肃,话语,也是难得的正式,极符合他的国师身份。但最后一字说完,玄武的双眉,便和闯入的玄凤一样,轻微地皱了起来,再然后,啪啪数声,主席上的张石晨,竟连连鼓掌称好起来。
“定公山的妖物,本副使确有顾虑,确如赵宗主所言,也是有自保实力的嫌疑!”张石晨和声悦色地应道,“宗主这‘也’字下得极妙极妙,果然不愧是一宗之语,一语便可中的。不过话说回来,如非天心门下留难同道,我监天司岂敢冒天下之大不讳,‘也’来如此自保实力一番呢?”
玄凤沉了脸不说话,一抱拳,算是和帐内所有人见了礼,便退到一边和玄武并肩而立。毕竟是正式的场合,她再满腹恼火也不能发作。可是赵流云……流云宗主!身为一宗之主,却总是率性随意,不过一句话而已,就白送了人家扣住讽剌的大好良机么?
而宗主自己,想必,还认定了是天衣无缝的得体之言吧。
流云却笑了,也随张石晨鼓起掌来。
“张副使,论起咬文嚼字,我承认远不如你。”他很老实很实在地笑道,“当朝太子,亲掌监天司,而你身为副使,一直倍受太子爷重用,巡视天下利弊,饱看人间百态。如今要关注我流云的过失,我话语之间,早料到会是处处皆错了……”却是顾左右而言其它。
张石晨一开口他就知道要糟,原以为得体的反驳,被这么一解竟变成了默认。好在素有急智,先打乱话题再说。玄凤在一边听着,稍安心了点,但仍是气,恨恨默念一句:“口头聪明,岂非益显轻浮无赖?得不偿失!”
楚略在一边沉沉地开了口:“法台被炸,权当是我方高手被魔气所逼,一时阵法失措了吧,这件事没有明证,便揭过不提了。但那一记掌心雷,却是天心正宗的正统法术。幻电那女子,被我破了隐身符时,连掌心雷法诀都尚未能松开。流云宗主,不知此事你又能作何解释?”
“还有我家宫主……”
有女子的声音从帐外传入,阿梓快步掀帘进来,眼里是红的,显然刚刚哭过。于是流云便有些尴尬了,站起身来,道:“这位姑娘,嗯,靳圣女的事想来是一场误会。她本是我天心正宗的三界圣女,请她回宗门一趟也算不了什么……”
求救似地转头看向刚进来的玄凤,他急急加了一句,“是不是?玄凤,靳圣女现在一切安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