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置好伤处,他摇头一叹,道:“数百年的大派,传承果然不同凡响。那人神智已失,唯凭本能好恶,却仍能和我斗个旗鼓相当。若不是撞见了小倩和夜名,令他突然呆呆发愣,我俩谁被谁擒下犹在未知之中……算了,我是自愿去的,怪你不得。但你设局也太过狠毒,今日一战,怕是有几百条性命了结在你的手中了罢?”
见金光仍是面无表情,丘丹生自觉无趣,何况今日匆匆约这人出来,有着更为重大的原因?当下便不多加抱怨,匆匆将事情经过说了。
“我知你诳我去西方助阵,就是防止阿黛应付不了那人。是以你那鬼阵出漏子后,我一直在暗自设法,想助阿黛擒下那人。想不到,想不到你的天心正宗……”
大天龙密行寺最擅音咒,饕老不同于普通魔物,最易受这音咒困扰,丹丘生运足功力连诵不止,激得他怒发如狂,再不顾那狮首紫袍妖魔喝止,独自冲出追来。丹丘生且战且退,引他往偏僻处移开,远离了主要战场。但也正是因此,天心正宗向靳黛水突起发难后,丹丘生已势难相救了。
一人一魔继续腾挪争斗。只是由丹丘生缠着饕老,变成他欲脱身而不可得了。饕老打发了性,直将他当成了生死大仇,说什么也不肯罢手容他离开。
丹丘生又道:“我们斗了一路,也算势均力敌。他破不了我的身法,我也克制不住他的剑道。只是那两块可当盾牌武器又可作暗器的石碑,委实让人头疼。就这么一路翻翻滚滚,也不知斗到了什么所在,迎面便撞上了那两个孩子。”
金光心中一动,问道:“他便见了这二人才愣住的?”
丹丘生苦笑道:“自然没那么简单,一半也是我喝出大雷音清神咒的作用。只是我本想唤醒他的神识,但终究修为不足,反激得他如颠如狂,更被他狠狠击中了一招,差点就当场送了性命。”
往自己左胸一指,他续道,“幸好他未再理我,反倒盯了李小倩发呆,嗬嗬地只想问话。我见势不妙,加紧持咒,拼了自损修为,总算在他再度发狂前,将三人尽数震倒在了当场。之后的事,夜名大约都与你说了,我也是迫不得已,趁乱将小倩送回灵月教宿地后,便是救醒夜名,直接和他说破,着他代我去约你出来。”
金光便不再问,目光下垂,静静沉思。
丹丘生便说得极是简单,但过程必是一波三折,奇险无比。这也早在料中,自离开毁心居那一刻起,便是步步为营,将所有情形都置于算中利用。但人算终是不如天算,若非玄凤那边阵法突起异变,又哪里会平添这种种的麻烦?
假借大天龙密行寺身份也好,假手他人一击得手也好,这般行径,实际都大违了他的本性。数十年来,任何阴谋阳谋,最后都必是亲力亲为,何曾象这二十余天一般,自损身份,委曲求全?
正道,正道!
不能如当年一样地功亏一篑。若再适得其反,天心正宗,就真要在他的眼前,万劫不复……
身形一晃,他蓦地侧过头,一口血喷在地上,殷红夺目。
丹丘生皱眉道:“你心脉受损,最好不要再多费思虑。罢了,你便明说吧,那个人,你肯不肯放过他?”
金光一笑,抬眼,凝住,决心已下。
“你不惜透露我身份取信夜名,也必要着我来这一趟,我会如何决定,想来你早就猜到。”他淡然道,“那个人,燕赤霞,以他的身份,竟然自甘堕落入魔,本座岂能会饶他?但是,你若能说服本座,他活着更有利于解决目前事端,本座权衡之下,自然会另有决断。”
这是他第一次直接点出那人姓名,丹丘生脸色更是凝重,说道:“你们的事我是知道的,只望你心口如一,莫再作出无行的小人之举。还有阿黛,她可是因你,才被宗门错怪了的……”顿了一顿,一字字地,详说出一番提议来。
金光垂了目光,嘴角微一抽搐,似想发怒,又似想反驳,却终于一言不发。但表情仍是淡淡地,看不出多少变化。
丹丘生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沉声喝道:“金光,到了这个时候,如果你仍不顾大局,一味逞强,不肯按我所说回宗门协商,那么他日情势有变,你便是天心正宗的千古罪人!”
又是一声笑,淡淡地,有那么一丝疲惫。
二十年了。
天心大殿前,那四将,一掷剑,从此离开。已二十年未再见过,这次重返南郭镇,几番设计,他都尽量避开了正面的相对。法台上不算,起变匆卒,只能算是天意。好在,玄武也并没有留意到。
不肯与宗门明说,只因事涉燕赤霞,种种旧怨纠纷,难以取信,所以才宁愿从暗处着手,尽一份心力。如今燕赤霞成擒,但赵流云,却落入层层圈套而不自觉,南郭镇内外,更是危机四伏,后患多得数不胜数。
金光,金光,祖师爷留你一条残命,便是为了重振宗门,除此之外,任何事,都已不复重要。
他缓缓站起身来。
“你在这里多住一天。赵流云在玄凤宿地,事关他师父燕赤霞,来日定会将你奉为上宾,好生接待的。是了,二十年了,本座是该看看,天心正宗,到底是不是当年的那个……天心正宗了!”
极安静的一句,伸手掀开石板,人便去得远了。
天刚擦黑,风却很大。
有天罗七十二煞阵在,魔物被内外分隔。只要不误入南郭镇内,或闯到定公山主峰,这个时候,就算行走在旷野里也极为安全。
只有无害的幽魂,在旷野里四处飘荡,感受到生人气息,就会被吸引了过来,啾啾的鬼声,如泣如咽。
这大多是死在南郭镇的冤魂,身体化为异物,魂魄抱冤负屈,被执念缚在附近,无知无识却不得脱离。
金光并未用符箓驱散,独自负手而行。他身上的灵符,多半是疯颠时所制,无意识地调动了天心灵镜的灵力,就算最普通的黄符,也自威力奇大。若用在魂体身上,当场就要灰飞湮灭,连转世的机会都荡然无存。
一路南行,近了天心正宗的驻地,他索性连隐身符都不再用。幽魂贴身飘过,泣声锥心,袭来的阴气,更寒如玄冰。他勉强将右手背到身后,左手持着右腕,微微用力,止住寒气带来的微颤。
二十年。
近乡情更怯。
蓦地雷火破空,轰地一声,将一条飘荡的幽魂炙成飞灰。几支火把在远方闪烁,有人扬声冷笑道:“自家门前雪都扫不干净,驻地之外,连低等幽魂都敢任意招摇,亏天心正宗还吹的好大气,说什么要扫平定公山!”
另一个声音诧异地咦了一声,道:“那边有人?这不是前段时间,灵月教寻得天翻地覆了的那个疯子吗?”
人随声至,一行人匆匆行来。除了一名持戟汉子和另一名盔甲军士外,余下的十来人,俱是手提大刀,头扎红巾,一身绸质劲装,挺胸凸腹,斗大的道字绣在胸口,说不出的威风凛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