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阴沉沉地道:“阿梓,你生气了对罢?不错,放过一个幻电,便会有许多和你一样的人生气。果然好手段,明明不想算计了,随手的一着棋,仍是高屋建瓴,有得无失。”再咳了几声,示意阿梓找一件单袍出来。
两人在这里住了大半月,天气愈凉,监天司送了不少衣物。阿梓放下药包,只当前辈畏寒,便听话地拿了件常穿的,正要给金光披上,却听到极简短的一句:“不用给我。”
她茫然停手,正奇怪间,金光已伸手取下面具,递了过来。她更是茫然,双手接过,忍不住盯着金光不放。前辈……怎么说呢?脸色比在毁心居时苍白,但不戴面具,也和戴着面具一样,看不出什么表情,更看不出有什么其他示意。
但毕竟,还是本来面目看着熟悉呀。
她莫名地有些欣喜,前辈是准备离开了吗?宫主千叮万嘱的任务,终于要完成了?但又有些失落,回去后,怕没有再这么日日追随前辈的机会了吧。
“阿梓,我有些事必须出去一阵,不能让旁人知道。阵法只余三座可用,我又明说了伤势需要静养,想来除了例行报告变动外,不会有人进来打扰了。你便戴上面具,在这里冒充本座一阵吧。”
阿梓手一抖,差点将面具掉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盯着金光看,再开口说话时,声音都开始颤抖了:“我……我冒充前辈?”
话出口才反应过来,冒充事小,可前辈……这时要外出?
这些日子,她早熟悉了金光行事,对这种独断专行已不如开始时的震惊惶恐,但“冒充本座”这句,可着实将她震得不轻,以致忘了,这句话的前提,竟是前辈要单独外出!
“不行啊,前辈,阿梓如何冒充得过您。再说……您身上的伤……”她嗫嚅道,被金光看了一眼,话未说完,声音便低下去了。金光目光转厉,再盯一阵,她便不由自主地抬手,将面具罩到了脸上。
口里仍在劝,只是阿梓自己,都听不清劝的是什么了。又一声吩咐传来:“穿好外袍!”她手里捧的单袍,便又被自己穿戴得整齐了。
金光站起身,取了两张隐身符,分一张给她,道:“若事有不济,你便先回毁心居。”阿梓不敢不接,惶急道:“前辈你离开了,小婢一定会误事!不可以的……而且前辈你,你的伤仍需静养……”但布幔一动,金光早隐身去了,只留下一句叮嘱:“你我身高有异,休要轻易起身。”
忐忑不安地坐在帐中,阿梓全不知如何是好。“不行,前辈坐时腰背挺直,阿梓阿梓,你可不能畏畏缩缩的。还有,前辈右臂带伤,现在转动不灵……”无数念头此起彼伏,她不觉挺了挺腰,垂右臂不动,将左手使劲按到膝上。
好,有一点感觉了。阿梓想,可是真的能瞒过人?万一瞒不过,会不会给前辈带来危险?越想越心慌,阿梓觉得自己很笨,什么也做不好,宫主陷在天心正宗,前辈在法台上受伤,自己只有眼睁睁看着。如今,竟在明知危险的情况下,还莫名地由着前辈任性……
她从没经过这样悬心的事,泪花都开始在眼眶中打转了,只有一个念头越发坚定。不能让前辈出事,宫主嘱咐过。她拦不住前辈行动,那至少要完成前辈的命令。阿梓努力回想着,前辈平时是什么样的?
在毁心居她奉命照顾金光,不久便被金光带出来办事,算起来也只有短短十几日相处。所谓细想,不过是将遇过的事掰碎了揉细了反复琢磨。但这样一来,反将眼下的害怕忘了,一心一意沉浸到回忆里。
前辈说话时不太看人阿梓原以为自己与姐妹们是婢女身份,不受前辈重视,但这几天与监天司的人来往,她发现前辈也是这样。于是她努力将目光凝住,抿住嘴角,扬起了下巴,向帐门上方看去。
嗯,就是这样了。
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模仿,她只是回忆着前辈平日的动作,不自觉地代入了。再起身,目光不离帐门上方,左手背到了身后,踱了两步,却几乎被袍角绊了一交,一吓之下,想到前辈临行前特意叮嘱的“休要轻易起身”,忙不迭地又回去坐下。
有人入帐,隔了布幔,只听得见声音,是有人按惯例进来禀报杂事。阿梓没留意,意识沉浸在回忆中,眼睛似盯非盯地看着上方,只是下意识地压低嗓子,深沉地“嗯”了一声……
“呀!”
她突然反应过来,有人来过?她瞒过去了?刚才她是在学前辈?她学得像了?惶急的心情松驰了下来,她噗哧一声笑出了声,幸好帐内无人了,没有让人听见。阿梓在面具内吐了吐舌,她学得像了呢。
但帐外脚步声又起。
一个浑厚男声传来:“钟九先生,抱歉相扰,但张石晨有一事不明,欲向先生当面请教!”
“天地不仁,万物刍狗。普渡悲心,在诸我手。宏道天龙,护生笃守!”
丹丘生双颊是反常的赤红,跌坐在地窖里,看着金光从窖顶下来,吃力地盖好石板,倒负左手,垂眼冷冷扫视过来。他避开金光目光,苦笑一声,诵出了这首象征大天龙密行寺门人身份的法偈。
“佛道无别,唯重慈悲。”他道,“金光,我让夜名找你来,就想过你可能会做的事。但是,除非你答应我,决不公报私仇一杀了之,否则,你就算取了我的性命,也休想让我将那人交到你的手里。”
这处地窖,两人都极为熟悉,正是多日前,金光救了靳黛水后暂时藏身的所在,也是丹丘生险些入魔,擒了金光离开的地方。如今人魔对峙集中在南郭镇附近,这种搬迁一空的小镇,反赢得了夹缝中难得的安全。
金光冷声道:“公报私仇?”就势坐下,森然又道,“丹丘生,你竟敢向夜名暗示出我的身份。”
丹丘生苦笑道:“这你怪我不得。谁让他兵荒马乱地,和那李小倩乱跑,正好与我撞上了。只不过,阿黛她……阿黛没事吧?你们天心正宗,嘿嘿,好个天心正宗……”那时幻电突然发难擒下靳黛水时,他不及阻止,想追踪过去,又陷入与魔头的苦战中,虽有失有得,但终是极担心这心爱女子的安危。
一包伤药劈面扔将过来。丹丘生接在手里,奇道:“天心的灵药?你怎会有这个?”也不客气,内服外敷。他身上没有明显伤处,但解开衣衫后,靠近心脏处有尺许长的一道黑色瘀痕,由胸及腹,高高肿起,极是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