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略哼了一声,不去理她,张石晨却点了点头,说道:“玄凤护法你设阵有功,自不必说了。可参与诛魔的同道众多,想法各异,那也是有的。算了,前车之鉴,各有过失。所以幻电之事,本副使不想再多作追究,便由流云宗主你来全权处理吧!”
就听他转头一声吩咐,“来人,将幻电姑娘带来,不必再作留难了。”
流云眼里有泪,尚未从燕赤霞的噩报里回过神来,玄凤却毫不掩饰自己的讶意,当即说道:“张大人,你真肯这般放过幻电?”说话间幻电已被带了上来,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宗主!”又向玄凤玄武叫道:“师父,师伯……”玄凤应也不应,只对张石晨又道:“你方才问询西域那钟九的伤势,为的,不就是扣实本门不顾同道死活的罪名么?何以突然又改了主意?”
张石晨也注目于她,一字字地答道:“二千余人,一月内殉道七百余之众,尚死不旋踵,以一己性命,将魔物拖在南郭镇附近,免得殆祸苍生。玄凤护法,方才一番话,本座确有心机,那心机便是……”伸手一指,“三十余里外的定公山!”
“我懂了。”
流云制止了玄凤说话,抹了一把脸,说道,“张副使,你的意思,是我率宗门弟子初至,正是未参战的奇兵,所以才旁敲侧击,利用幻电的过失,好让我主动答应,去对付定公山的妖魔?”
张石晨坦然道:“不错,便是希望以你为主,本副使为辅,共同来平息这定公山之乱。而且,这不只是本副使的意思,也是回行帐前,灵月教三才使钟永特意赶来提出的建议国师,你若仍当成本司,或他派的别有用心,本副使决不勉强,也决不会再用今日之事相逼……”
流云一声低笑,道:“多谢你直言相告,张副使。”面现坚毅之色,大声道,“天下太平时,修道者可以无所事事,但苍生大难,修道者唯有舍生取义。本宗主今日,便当着各位的面许诺,天心正宗愿与监天司携手,必于十日内破去定公山的后患!”
他领了玄凤玄武别去,张石晨送出帐外,神色肃然。楚略与他并肩而立,目注一行人纵马远驰,忽然道:“这样也好。不论天心正宗,还是我监天司,或其他各派,各有纷争,但守护这土地的心愿,终究是一样的。彼此说破,起码在破了魔物之前,可以同心同德一番!只是……”
张石晨也在远眺,看的是这片刚血战了一场的土地,缓缓叹道:“同心同德么?只怕是不会长久的……但我今天突然不想再瞒什么。死的人已经太多,血都流在了一处,那么,便让彼此,都明白彼此的想法吧!这些流淌了的鲜血,除魔卫道的决心,终究是,没有宗派之别的!”
他低头望向自己的双手,有些犹豫,半晌,才又补充了一句,“楚略兄,还有,国师与我率众去定公山后,你便将今日所有详情都告诉灵月教吧。钟永作了如此提议,并乐意主动肃清镇内外妖魔,想来定是有所发现。不过就我现在的心情而言,只但愿,是我与他们都猜错了……”
这时的阿梓,已回了设阵盘的行帐,手里捧着的,是流云示意玄武赠的伤药。等掀了布幔进去,见到端坐在案边的金光,她突然有些慌乱起来,将伤药一个劲地往身后藏。但手上一沉,几乎被人从后硬拽了去。
“小雨,不要胡闹。”
另一人的声音传来,阿梓吃了一惊,连忙回头,才知自己心神不定下,竟没发现帐中多了一人。小雨一边抢着伤药,一边牵着那人,咯咯地笑个不休。那人拉紧了小雨,歉意地向她一点头,正是小雨的哥哥夜名。
金光端坐不动,目光微抬,不落到任何人脸上,静等夜名带小雨离开。阿梓去主帐前,已帮他更了外袍,袍袖掩住臂上伤势,虽然微颤不止,但姿势神情一如平素,决看不出分毫的异样。
“大……九先生。”
令小雨松开手,夜名神情复杂地看着金光,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阿梓不由一怔,只觉他说话语气不类平常,隐约有点哽咽的意思在。小雨似也感觉到了什么,松手呀呀比划了几下,突然走到金光身边,拉了拉,仰面看着。
金光微一皱眉,抬左手拦住,不让她碰上自己右臂的伤处,淡然道:“该说的,你也都说了,夜名,这些事,你不要再管。回灵月教去吧,小倩姑娘早该是回去了的。有她照应,你和小雨,会比在这边安全得多。”
夜名低应一声,小雨却不依,向帐内四处看看,奔到一角,拿起一块糕点,又奔回来,连连比划。夜名一愣,看着那糕点色泽,突然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道:“枣泥糕?”小雨笑着连连点头,然后一掰为二,过去,硬拉他弯下腰来,塞入他的口里。
阿梓莫名其妙,这糕也是她买的,小雨最爱吃,却又舍不得,总是存到最后,看着快回去了,才恋恋不舍地吃几块,再包上一大包塞怀里带走给。最初第一次,小雨比划了半天,她也没看明白,还是前辈被惊动了,只扫一眼,便说定是要带走给夜名看,因为那孩子最擅糕点,尤其这种江南风味的甜点。
夜名噙着糕,双眼却不离金光,微有些润湿。小雨便又过去,拉低金光左袖,盯着他看了半晌,一抬手,将半块枣泥糕塞到了他的口边。
金光明显愣了一下,迟疑了片刻,才张开口,由着她塞入,含糊地道:“好了,夜名,不要由着小雨胡闹。快回去,将今天的事尽数忘了。记着,以后也不要再放小雨来我这边!”
夜名默默点头,过去抱起小雨,低声道:“小雨一向懂事,记得我曾做过这糕点给大叔吃,所以才……九先生,不知大叔什么时候能回来?小雨从您这带走的糕点,次次都藏起了一半留给他,再不回来,可就全不能吃了。小雨,你也很想大叔的,是不是?”
小雨用力点点头,夜名再抱了抱她,留恋地看了眼帐内,吸了口气,转身向外冲去。他的脚步极快,象是怕稍一停顿,就会再不忍离去一般。
帐外巡逻的武士,见惯了他来接小雨,也不以为异,反而是阿梓惊疑不定。半晌,还是金光咽下糕点,沉沉说了一句:“何苦来哉!”又道,“主帐里情形如何?副使是用幻电挤兑赵流云到底,还是彼此妥协了一二?”
阿梓这才惊觉,将方才见到的情形详细说了。金光择紧要处反复盘问,直到阿梓紧张得几乎要哭出声,才垂目自顾沉思起来。
定公山的妖物,灵月教的建议,天心正宗的承诺。
他伸左手按在桌面,强忍住突如其来的一阵旋晕,几声低咳到底是冲口而出。阿梓啊了一声,下意识抬手,才发现犹自拿着从主帐带回来的伤药。金光一眼看见,一合目,嘴边闪过一抹冷嘲,道:“是赵流云让人给你的?”
“是,是玄武护法……他请我代问前辈你好,还安慰我说,宫主她不会有任何事的……”
金光低沉了声音冷笑,道:“自然不会有事,天心正宗再门规松驰,天心四将,也不敢对圣女一脉有所不敬。但那个幻电,当真交予天心正宗带走了?”
阿梓怯怯应道:“是啊,张副使说为了诛魔已死了好多正道,所以不想再计较幻电的事,交由流云宗主亲自处理了。”金光冷声道:“那么,赵流云说了如何处置没有?”阿梓摇头,回忆了一番,道:“自然是没有。虽然玄凤护法没给她多少好脸色,可流云宗主,看神态似在同情她平白受了一场惊吓……”想到宫主被擒,前辈受伤,全是与这幻电有关,语气里便带了几分气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