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玄凤等人,不由自主地向旁退了几步,包括灵月教、监天司诸人在内,百十道目光全集中在这一跪一站两人身上。金光一怔之下,见雷战须发半白,泪流满面,依稀有几分熟悉,突然想起,道:“是江南分舵治下的?你姓雷,雷战。”
天心正宗是第一大派,分舵遍布天下,雷战少年时隶属总坛,中年调至江南分舵,等长街之战后,总坛人手紧缺,又被总坛调回,却因对流云的不满,于十年前犯错一贬至岭南,直到此前,才随玄凤回到了中原。是以在金光而言,对这旧部的印象,仍只停留在分派江南之时。
雷战哽咽道:“是!弟子二十三年前调往江南分舵,直到十八年前,才又调回了总坛。弟子无能,宗主……弟子奉命打理岭南分舵,却于月余前,被岭南剌史全部驱离……宗主!您回来就好,弟子哪怕万死,也定要为宗门重建分舵……”激动之下,语无伦次,恨不能一口气说尽横塞胸中的抑郁自责。
介无悦、介无邪二人看得有趣,同时哈哈大笑起来,介无邪道:“奇哉怪也,一把年纪,却哭得和小孩子也似,当真是不嫌丢人了么?”介无悦摇了摇头,却道:“那倒罢了,只是,天心正宗的宗主,何以也闹了双包?”
介无邪一指赵流云,再一指金光,认真数道,“一个,两个,果然不错,大哥你居然说得对了。这天心正宗的宗主,可不是真的闹了双包么!”
金光二十年前失踪,不但灵月教等人未见过,便是天心正宗内部,年轻弟子也最多耳闻,此时虽隐约猜出,自然谁也不敢确认。但纵然如此,被这般指指点点,流云站在一边,未免也有些不是滋味。好在他天性洒脱,虽对三将瞒了金光在营中之事不甚开怀,却也不是如何在意不满。
雷战此时的表现,更给了他一种极奇怪的感觉,一时有些汗颜,一时又想到:“难道青龙等人……也是有意要寻他回来?不过,当年他倒施逆为,这几人,真的放心由他再回来主事?”
他想着这些心事,金光却面无表情,忽道:“雷战,你可知罪?”雷战泣道:“弟子知罪,弟子丢了岭南的宗门基业……”金光沉沉地道:“岭南之事,日后自有门规处置。但此时此地,有客荐临,自不必说了,而我宗门之内,职权高于你一介分舵主的,也大有人在。何以这众人俱不行参拜之礼,反倒由你来叫破本座身份?岂有此理,天心正宗的弟子,都是变得如此逾越,可以任意自行其是了么?”说到“自行其是”四字,声色俱厉,眼角余光,从流云、三将身上一一扫过。
雷战一凛,抬起头来,大声道:“是,弟子知错了!”反手一掌,当胸击下,但听得咯喇一声,已生生击断了几根肋骨。流云吃了一惊,叫道:“且慢!”但却哪里来得及阻止?雷战忍痛低首,说道:“雷战先自罚一掌,若有不当,还请宗主再行降罪!”叩拜下去,仍正对着金光的方向,然后才挣起身来,蹒跚着退到一侧。
突然一阵掌声响起,却是海枫灵。她一边拍掌,一边赞道:“好,果然不愧是正道第一宗派,门规森严,只几句话,便令下属甘心自伤。只不过,枫灵有一件事百思不解,实在不敢不唐突开口。”回头向楚略笑道,“楚大人,这件事,你大约也是要问的,却不知可否容枫灵代劳?”
楚略回报一笑,答道:“楚略来前,已见过倩姑娘了,是以海坛主的疑惑,楚略感同身受。”
玄武冷冷道:“各位要问的,是天心正宗的宗主,如何突然便有了两位?不过这是我宗门内部事务……”海枫灵抢道:“不错,确是你宗门内部事务,但南郭镇外情形紧急,本教与监天司,须得与天心正宗可以主事之人商量应对之策,却不知哪位宗主,可以负荷此决策之责呢?”
玄武便哼了一声,不作回应,脸色虽如常,实际中心如沸,已不知何以为续了。
金光此前在玄武背上,书下的是“先发制人”四字,所以他才配合金光移开话题,抢先责问灵月教闯营之罪。但监天司闯入,雷战突如其来的冲动,令局势当即更为混乱,他越想越是头疼,不禁暗一咬牙,向青龙站立处移了几步,左手背在身后,悄悄打了个手势。
青龙一震,提起传心术默问道:“以武力强行镇住当前局面,灵月教倒无所谓,但监天司毕竟有朝廷的身份在……”玄武也传心答道:“事已至此,唯有先作准备。我瞧监天司声势汹汹,只怕是善者不来!”青龙便默默点头,一连串手势暗示下去,原本被监天司冲乱的弟子一阵移动,顿将这片营场用阵法牢牢围将起来。
介氏兄弟吃过大亏,最先反应过来,介无悦怒道:“这是什么意思?天心正宗,是要与灵月监天二家同时为敌么?”流云也是愕然,这众人之中,他最不知内情,只觉灵月教虽然善意欠缺,但这天心三将的应对,却也草木皆兵得厉害。至于监天司为何突然闯来,更是几近于无解,心中一阵烦恼,索性抱臂向旁退开,站到了青龙等三将之后。但他脚步还未站稳,金光突然一声冷喝:“赵流云!”
他呆了一下,转头应道:“叫我什么事?”却见岂止金光,连青龙、玄武、玄凤三人,都以极为不满的目光盯着他看,青龙更道:“楚指挥使和灵月教坛主俱在,还请宗主你出面来主持大局!”
流云只得上前两步,口中犹自说道:“青龙,大局如何,你如果有了想法,便直接说吧……”还待再说,目光到处,却见青龙脸色越发阴沉,显是暗恼到了极点,不由大惑不解地停了话头。
那边海枫灵与钟永对视了一眼,都自暗道可惜。天心正宗的宗主突然闹了双包,本来该是极好的良机,偏偏这两个宗主,看情形竟似在相互推让,全无争权的预兆。海枫灵更深一层想到:“姓雷的一声宗主,涕泪全下,难道此人,这个小倩口中的疯子,竟是天心正宗当年失踪了的前宗主金光?”细细回忆,似乎赵流云甫见此人时,倒的确脱口叫过一声“金光”来着,当下便说道:“这位便是天心正宗当年的金光宗主吧?想不到我灵月教其幸运,潇水边随意一遇,不仅为贵门的青龙玄武两大护法薄尽了绵力,更巧遇了贵门的一宗之主。只是,金光宗主深藏不露,倒让我灵月教大失了待客之道了!”
青龙犹在直盯着流云,毫不掩饰心中的郁闷。其实早在金光那一句“所以青龙,本座要你来负担起天心正宗的未来”出口时,他心中便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感受,只因一边是等于被他们逼着传位的前宗主,一边是救过性命也相处过二十年的现宗主流云,却叫他如何自处?
他当时唯一的念头,便是想着远远推辞避开。可如今金光一声“赵流云”,却让他又重有了一线希望,只要流云主持大局时得体恰当,未必不能劝动前宗主,不要再强行推翻既成事实。
更何况赵流云尚有国师的身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