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豹跃出,见飞琼狠辣的掌袭把守门外的宋混,心知不是她的对手。他远远站定道:“丫头,我劝你莫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飞琼充耳不闻潘豹要挟之语,只一路疾奔至天波府。徘徊府外她思前想后,柔肠百转,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见延平二人牵了马自府内走出。飞琼心急延嗣伤势,竟不顾了矜持上前拦住延平延广道:“我......二位公子,你们可否允许小琼看看杨延嗣?一切都是小琼的错,与他并无任何干系。”
见飞琼坚定的眼神中掠过一抹哀伤,延平延广心自不忍,二人相视一看,引着飞琼走进了天波府。
乐游园中,赛花依旧守在昏迷的延嗣身边一动不动。杨业几次欲推门而入,又不知如何面对妻子,无奈下他只得在门外来回踱步。延平二人匆匆而来,杨业顺势站定清咳一声道:|“你二人可曾寻到那位杜姑娘么?”
“孩儿正是前来禀报您二老,杜姑娘在府外求见。”
“延平延广,请杜姑娘入偏厅稍坐,”片刻,赛花淡然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请杨将军一同前去吧。”
听着母亲似乎没一丝温度的言语,延平二人尴尬的看了杨业不知如何是好。杨业轻叹着向二人挥挥手,径自离开了游乐园。
端庄雍容的赛花仪态万方的走进偏厅,打量着面前琼鼻樱口,黛眉入鬓却面带忧伤的少女,心知她并非一般人家姑娘。她温和的看看飞琼道:“姑娘想必便是我们延嗣的朋友了。未知杜姑娘所为何来?”
“杨夫人,对不起!”飞琼虽常听延嗣提起赛花,却首次相见。她望着端庄雍容的赛花,忽然便跪下身道:“都是我的错。是我执意要杨延嗣与我饮酒谈天,不关杨延嗣的事!”
“哦?原来是这样么?”飞琼一席话令赛花不自禁的又想起丈夫对儿子下得重手。她气恼的轻哼一声道:“既是相陪朋友,延嗣所为也算正当。但不知他可有怠慢姑娘之处?”
“不曾。他一直对我以礼相待,不曾有半分怠慢。见我因风寒而感不适,他便整夜照顾于我。杨夫人,都是连累了他。若非我任性,他也不会......是我的错。”飞琼泣不成声。
“既是一场误会,杜姑娘也不必再自责,快快请起。”赛花扶起飞琼,斜睨了正走进来的杨业道:“说起来,我应该感谢杜姑娘才是!若非杜姑娘肯来天波府,恐怕我们延嗣真的要背上‘有辱门庭,败坏家风’的罪名了。”
“杨将军,杨夫人,”飞琼期盼的望了杨业赛花道:“你们肯原谅我么?”。
赛花并不回答,只是看着脸色时痛时悔的丈夫。
杨业无奈的端起架势看看飞琼道:既是误会,姑娘不必再介怀。”
“谢谢杨将军,谢谢杨夫人!”飞琼松了口气继续道:“我可以去看看杨延嗣么?我,我是想当面向他道歉。”
“杜姑娘的心意,我们心领了。不过我们延嗣现在这个情形,恐怕于礼不合。如今天色将晚,姑娘不妨先行回府。”赛花看看飞琼,吩咐延平延广道:“你二人替娘好生护送杜姑娘回府。路上不可多生事端。”随即她一转话锋继续道:“延嗣仍需静养。你二人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前来打扰。”
见赛花转身离去,竟是不给自己一个机会,飞琼心中无限酸楚。她默默的随延平二人出了天波府,失魂落魄的回转了悦来客栈。
守在延嗣身边的延庆四兄弟自杨洪那里得知父母与飞琼一席交谈,高兴之余却又十分不解母亲所为:母亲向来通情达理,为何竟如此对待飞琼?
见儿子们不解自己所为,赛花轻叹口气道:“娘并非存心令杜姑娘难堪。只是她既是潘府的人,娘不得不心存戒备。依娘看,她恐怕已对延嗣情根深种。潘仁美一向视天波府为‘眼中钉,肉中刺’,无时无刻不想置咱们于死地。如今辽兵屡犯我边境,骚扰我百姓,意图窥伺我大宋真实兵力,借机挑起宋辽战事。我杨家肩负着百姓的生死存亡,大宋的胜败荣辱。我们只要稍有差迟,就有可能导致全盘皆输。所以娘不得不有所顾忌。你们明白么?”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轻轻的敲门声。延庆兄弟心知定是父亲担忧弟弟伤情。望了母亲愤怨的面色,众兄弟相视而笑。
赛花自知是丈夫,却故作不理,只自顾自的替延嗣敷了伤药又拿了汤勺向延嗣嘴中一点一点滴着药汁。
延庆只当母亲未曾听见,他笑了笑便要前去开门。
“不许开!”赛花愠怒的阻止。
“娘,”延庆笑着说:“娘,爹一定是想探望小柒。”
“哼!他既然不相信自己的儿子,那儿子也不需要他来探望。”赛花气恼不已:“你们几个听着,娘说不许开就是不许开。”
“娘啊,”延辉看看窗外摇摆不止的树影:“娘,外面天寒地冻的,若是爹有什么不妥,那就是孩儿们的不孝了。”
“是啊,娘!”延庆延德同声附和。
“外面天寒地冻的,他又有没有想过儿子受了整日的委屈?”
“唉!”门外的一声长叹令人听得竟有些鼻酸。
“娘,孩儿们若是不开门只怕会被爹骂。”延庆看看母亲说道。
“是啊,娘,”延昭忙故作可怜的附和道:“被爹骂很可怜的。”
“哦?”赛花瞥了儿子们一眼:“你们就不怕被娘骂?”
延德心知母亲只是一时气愤便笑着说:“不开门会被爹骂,开门又会被娘骂。两难之际,孩儿们只好选择逃命了。”
‘扑哧!”赛花脸上的寒霜终在这一声笑中解冻,望着儿子们摇摇头:“没出息!”
兄弟几人心知母亲这一笑便是同意了,他们打开屋门迎了杨业进了屋。
只一日杨业便似多了几分苍老,添了些许白发。他望着儿子们却依然保持着几分威严:“已是入夜,你们还不去歇息?”
“是!”兄弟几人知道父亲的脾性,忙恭身请安道:“夜深寒重,还请爹娘早些安歇。”
“你们去吧!”
兄弟四人转身退出,见门被轻轻掩上,延昭忽然拉着三个哥哥道:“你们可想听听爹娘的悄悄话?”
“六弟何时也变得如此顽皮?一定是小柒传染的。”延辉笑着说。
“我看不是被小柒传染的,而是郡主‘调教’的好。”延德取笑道。
“你们到底听不听?不听便回去睡觉。”延昭很是不好意思,转身欲离开。
“六弟别走,我倒也想听听。”延庆拉住了延昭。
此时杨业望着床上昏迷的延嗣,走到赛花身边尴尬不已:“嗯,夫人,夫人还未曾歇息?”
“不用你关心!”赛花一闪身躲过丈夫:“你只要关心你的家规门风便够了。”
“夫人,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哪个意思?你不是只在乎门风么?甚至连自己儿子都不肯相信!也对,你是将军嘛,自然将门风看得比儿子都重!”
护送飞琼的延平延广返回家中正欲向爹娘请礼,见几个弟弟身子紧贴门边,不由上前询问他们,哪知却被弟弟们使劲一拽,竟也不由自主的贴紧了房门。
“夫人,”屋中杨业颓然而坐:“夫人不要再说了!我现在悔得连肠子都青了。我知道这次是我怪错了延嗣,不该偏信于人将他重罚。他是我的儿子,我又怎能不心疼?只是我,我真的是想令他早日成才。”
“你心疼么?倘若你有半分心疼就不会下此狠手。”赛花掀开延嗣的中衣,含泪望着丈夫:“你看看,他还有一处好地方么?你......”
“夫人!”面对儿子背上一道道深入肌肤的鞭痕,杨业不自禁得红了眼圈:“我,当时也不知是怎么了,直觉阵阵怒火上涌。唉!倘若他真有什么事,我......”
“你只知道你的家规你的门风,这个不许,那个不准!你有没有替儿子们想过?”赛花见丈夫如此痛悔,不禁心软:“这么多年,你有没有和他们好好玩过闹过?有没有和他们好好聊过天,谈过心?你管他们就像管军营的兵,不对就骂,错了就罚!甚至骂的比别人更多,罚的比别人更重!他们是你的儿子,不是你的兵!”
“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父亲。但是我却是打心底爱他们,珍视他们!”杨业轻叹一声:“正因为珍视他们,所以不希望他们有丝毫偏差。在我心中,他们就像是一块块晶莹剔透的美玉,我爱他们,欣赏他们。也正因为他们是最纯净的美玉,所以我不允许他们有一丝一毫的瑕疵。我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杨家的儿郎无论经过多少风吹雨打,多少磨难险阻,依然会像无价的玉石一样晶莹剔透,光彩夺目。”
屋外的众兄弟已是热泪盈眶,他们相互对望。延平看看弟弟们,哽咽而语:“大家都听见了,对么?我现在才明白,原来这就是爹的苦心。我相信弟弟们一定也和我一样,从小就对爹又敬又畏,甚至对爹的严厉、不近人情心生抱怨。但是我们从来都没有仔细想过爹这么做的真正含义。今天终于知道,原来爹从来都是爱我们的,只是他不愿意在儿子面前表现出来。我想既然弟弟们和我一样明白了爹的这片苦心,一定会更加清楚,我们只有竭尽全力保国安民,才无愧于爹对我们的疼爱、珍视!”
凛凛誓言,浩然天地。
赛花的心柔软一片,气怒不知不觉消失殆尽,她看看丈夫又看看延嗣不觉泪湿双颊。
“爹,您相信孩儿,孩儿真的没有做过。”延嗣的呓语惊动了杨业,他走到儿子身边坐下,轻抚那背上伤痕哑声道:“延嗣,是爹屈了你。你不要怪爹才好。”
“你明知延嗣品行纯良,又怎能下得去那狠手?”赛花轻嗔道。
“夫人,”杨业轻抚儿子面颊,对妻子说:“延嗣虽然顽劣、爱闯祸、最令你我操心,但却是你我最宠爱的孩子。至今我仍记得当我把他捧在手上的时候,他眨着眼睛冲我笑的情景。那情景不断在我脑中闪现。有时候我觉得他还是那个整天恶作剧不断,闹得家中人仰马翻,气得我咬牙切齿的小捣蛋鬼。可一转眼才发现原来他竟也已经长大成人。总以为见到他成长我可以放心了,但没想到,我却一天比一天更加担心。每个孩儿都是我心中的美玉,延嗣更不例外。夫人疼他们,可以毫不隐藏的和他们一起玩闹,一起聊天。但我是一个军人、一个父亲,所以我只能隐藏对他们的情感。天性使然,延嗣在几个孩儿当中最机灵,心性也最不稳定。所以我担心他更甚于其他几个孩儿。我希望他和他的哥哥们一样晶莹纯净,没有一点瑕疵。他可以顽劣,可以调皮,但是他绝不可以做出半点有悖品行操守的事情。一旦美玉有了瑕疵,我宁愿打碎它,也不能让瑕疵玷污它。夫人,我这片心你一定可以明白,对吗?”
丈夫的肺腑之言令赛花感动不已,泪落如雨:“‘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永远都是这样。我又怎能不明白?”
“夫人,”杨业轻搂了妻子欣慰地说:“我杨业既有善良贤淑的夫人相伴身边,又有懂事孝顺的儿子绕膝,这实乃天伦之乐。杨业别无他求了。”
风虽寒,心却滚烫。床上昏迷的延嗣倏而醒转,他动了一动,咬着牙,忍住剧痛,摇摇晃晃挪下床,猛地跪在父母面前。
“延嗣!”杨业与赛花惊喜交加,同时伸手去扶儿子。
“爹!娘!”延嗣泪雨滂沱:“是孩儿不孝,令爹娘为孩儿操心,孩儿对不起爹娘。爹,娘,求您们原谅孩儿这一遭吧。”
“延嗣!”赛花紧紧搂住儿子:“你终于醒了!娘以为你再也不要娘了......”
“孩儿不敢。娘,我答应您,以后再也不会让您流泪。”延嗣埋首母亲怀中轻声抽噎着。半晌,他又抬起被泪水浸湿的面庞看了爹爹道:“爹,孩儿可以向您发誓,今生今世都不会做半点有辱杨家威名,败坏杨家门风的事情!”
“爹知道!爹一直就相信!”杨业轻轻扶起儿子,拍拍他的肩膀:“我们杨家个个都是顶天立地,仰不愧天,俯不愧地的男子汉!”
“爹......!娘......!”延嗣被父母紧紧搂住,开心不已,却又忍不住疼痛,哎哟一声大叫出来。
杨业与赛花见儿子脸色由红转白,不觉又是心疼又是担心。
延嗣见爹娘满脸的担忧焦虑,不由咧了嘴强笑道:“孩儿铜皮铁骨,一两日便好了。爹,娘,您们不必担心。”
“是么?”赛花轻点儿子额头看看丈夫道:“既是如此我看以后还需要你爹时常调教才好。”
“啊?”延嗣哭丧着脸看着爹娘可怜兮兮的说道:“爹爹教训孩儿自是应该。只是......孩儿这铜皮铁骨若变了‘铜浆铁水’,怕就再变不回来了。爹,娘,您们舍得么?”
“你呀,”杨业佯怒的扬手轻打了儿子臀部一巴掌道:“伤成这般仍忘不了贫嘴,当真该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