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映照的屋中,兄长们轮流替延嗣疗伤敷药,令延嗣甚为感动。他不停口的说着笑话,总算缓解了哥哥们脸上眼中流露出的担心及焦虑。这时赛花贴身婢女菊儿轻盈盈走进屋告诉众人家宴即将开始,老爷夫人正等着他们。因腊月二十三乃庆新岁的头一日,在杨家这晚的家宴很是重要,所以延平兄弟不敢多耽误,再看看脸色逐渐恢复血色的延嗣后便先行离开了。延嗣自然知道此家宴的重要,于是站起身叫住走在最后的延昭,延昭心疼的望望弟弟,停下了脚步。
延嗣每每遇上难事便会寻求六哥帮忙,他见六哥站住便苦了脸道:“六哥,若是爹盘问起来,我如何回才妥?当真要向爹坦白么?”
延昭笑笑道:“小傻瓜,自然不可实话实说。娘好不容易才替你想出那皆大欢喜的理由,你若和盘托出,岂不令娘难堪?爹即便嘴上不说,也会在心里埋怨娘。你不想令爹娘失和吧。”
“都是我不好,总让娘替我担心。我真没用。”延嗣自责道。
“好了,别再埋怨自己了。看你这么可怜六哥就帮帮你。”延昭胸有成竹的附了耳对延弟弟说了些话,只见延嗣愁眉一展,连声向延昭道谢不已。
天波府偏厅已是珍馐佳肴满桌,婢女穿梭往来之时又端上道道色香味俱佳的美味。赛花知道慧远大师的习惯,特吩咐厨房另为他备下清香爽口的素菜什锦。一切就绪,只等着开宴。延昭拉着延嗣走了进来。见儿子面色如常,步履也较适才轻快,杨业夫妇这才松了口气。
杨业看看垂了头规规矩矩坐在妻子身边的延嗣,无奈的摇摇头道:“可好多了?”。
“谢谢爹关心。孩儿已无大碍。”
“这便好。”杨业点点头接着道:“今日你.....”
延嗣顿时一惊,心道,爹不会这时盘问自己受伤中毒的事情吧。虽然六哥指点了如何自圆其说,但自己心里仍没谱。倘若被爹看出纰漏,岂不是又要受责?
他正胡思乱想,忽听母亲接口道:“业哥,大师乃贵客,切实头一次赏光与咱们一家人共庆新岁,你总不好怠慢贵客不是?况且庆岁吉时将至,若有延误,恐......”
杨业本打算询问儿子受伤详情,闻听妻子此言便笑了道:“夫人此言甚是。大师,请!”
慧远大师眼见二弟与弟媳此等情状,不由大笑道:“世间事依缘而起,顺缘而生。二弟,你不服不行啊。”
潘豹自从因飞琼之事被潘仁美痛惩之后,这些日子一直圈禁家中。慑于父亲威严,潘豹并不敢再出府拈花惹草,然而欲得飞琼而后快的心思却一日也没停歇。他差宋混四处打听飞琼踪影总不得要领,心里又怒又恨。这日他趁潘仁美约见杜青云之际,又命宋混出去打探,奈何宋混依旧徒劳而返。潘豹气闷,冲着宋混便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拳打脚踢,直打得宋混抱头鼠窜,哀叫连连。
一脸阴云的潘仁美走进屋,望着满地碎片,又见下人被潘豹打的狼狈样,不由怒喝道:“畜生,还不住手!”
见父亲回府,潘豹只吓得慌忙停了手,垂首站立不敢吭声。潘仁美打发了宋混出去,气怒地瞪了儿子一眼,阴沉着脸坐在桌边,半晌不说一句话。潘豹猜测父亲是因受了奚落而气闷,便硬着头皮小心翼翼道:“爹,是不是姓杜的令您心不顺?孩儿这就去打他个落花流水,胆敢令爹不高兴,他们也别想好过。”
“畜生!你还敢说?还不是你干得好事!”潘仁美一拍桌子:“你可知你爹我本欲与杜家联姻,借他之力排除异己,成我大事。若非你几次三番对杜家小姐无礼,他如何会打消联姻念头?现在可好,他不仅再无意与我联手,更是暗中要挟,以此令我进退维坚,寸步难行。都是你这畜生坏了老夫大事!”潘仁美越说越恼,猝不及防地又扇了潘豹一耳光。
“爹,孩儿也不想。”潘豹捂着脸委屈地说:“若非杜青云那老鬼自持辽人身份,处处刁难,孩儿早把杜飞琼那臭丫头握在手心里了。这还不算,便连天波府那姓杨的小子也与孩儿作对。爹可知那臭丫头对杨延嗣早已死心塌地,痴心不改。爹,即便杜老鬼有此利用价值,天波府又有什么?难道您甘心让他们骑在头上,一步步得到皇上的重用赏识?”
“蠢货!你以为皇上当真赏识杨业那老家伙?皇上也不过暂时利用他抗衡大辽罢了!待议和成了定局,杨家便是弃卒一枚。”潘仁美冷笑一声:“若只杨业一人,你爹我早便下手了,何致忍气吞声至今?豹儿,你适才说什么杨家小子?”
“孩儿是说杨家老七。”潘豹两眼射出妒恨的光芒,咬牙切齿道:“不知那臭丫头中了什么邪竟被他迷得七荤八素。这口气孩儿说什么也咽不下!爹,无论如何您要替孩儿做主才是!”
“哦?果有此事么?豹儿,你可打探清楚了?”
“自然。是孩儿亲眼所见。杨家老七明目张胆的在自家门口与臭丫头亲亲我我。依孩儿看不只他,杨家所有人都与那臭丫头关系密切。”
“好!若真如你所言,那便是天助我也!”潘仁美拈着胡子,志在必得的看看潘豹:“豹儿,这口气爹决不会让你白受。”
潘豹见父亲成竹在胸,又想起飞琼玲珑娇小的身段,若雪似芙的面容,不禁神魂颠倒,眼瞳迷离。
月影蒙蒙,杨府一家人仍自热闹的聊谈说笑。延平看看天色实在不早,便率了众兄弟与父母以及大师请了晚安各自回府歇息。延嗣生怕爹爹想起自己中毒之事,便紧随了延昭出来偏厅,正暗自庆幸时,菊儿匆匆而出拦住他道:“七少爷,老爷让你回去。”
延嗣大惊,他沮丧地看着六哥道:“六哥,你陪我一起回去吧。”
“小柒,”延昭将弟弟拉到一边低声说:“六哥已为你想好了说辞,你还有何担心?你在军中那般神勇,如今怎地又胆怯起来?你是想让爹再责你无用?行了,快进去,别让爹娘等急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大不了再被爹痛骂一顿也就是了。”延嗣心念着‘菩萨保佑’一步一挨的返回了偏厅。
厅内,杨业夫妇仍与慧远大师长谈,言语里不乏‘中毒’、‘受伤’、‘解药’等字样。延嗣硬着头皮走上前规规矩矩站定。见儿子面上已无黑气笼罩,杨业板了脸道:“说吧,今日到底怎么回事?”
慧远大师飘然起身道:“依老衲看,七贤侄虽为‘凝香青花’剧毒侵害,却已得解药救治。世间事自有其缘法。七贤侄此次得以遇难呈祥,亦乃因缘所至。二弟又何需再多此一问?”
延嗣不想大师一口道出那毒粉的名称,不觉心惊。赛花本自担心儿子被丈夫逼问说漏了嘴,现见儿子一副痴呆模样便碰碰丈夫道:“大师所言不无道理。你看你,儿子受伤你担心,他好端端站在面前,你又满脸质问,你到底要他怎样才肯让他睡个安稳觉?”
“夫人,我不过欲问明事情原委,难道这也是我的不是?”杨业说着便又看了儿子道:“还不实话实说?”
延嗣回过神,想起爹爹说一不二的脾气便只得打点起六哥早已想好的说辞向爹爹一一回禀。
“如此说来,你是为了救人方与贼匪起了冲突?”
“是。孩儿气不过他们欺寡凌弱才出手相救那对母女。哪知他们恼羞成怒暗施了毒器,孩儿不及防备便中了他们诡计。若非巧遇孩儿那位失踪的朋友,孩儿恐怕便回不来了...爹,孩儿知错了。”
“业哥,”赛花拉了延嗣在身边道:“见义勇为本是我辈中人应为之事,延嗣秉承你我教诲,你就别在责怪他了。”
“弟妹此言甚是。七贤侄自小便有此等侠义心肠,如今仍可保持不变,皆因你们夫妇平日教子有方。二弟,此事大可不必再深究了。”慧远大师笑着岔开话题道:“一众贼匪竟能施放‘凝香青花’之毒,恐非中原之人。二弟,切不可掉以轻心。”
见夫人与大师皆有心回护儿子,杨业倒也不再深究,他轻哼一声转而看向慧远道“大师此话怎讲?”
“老衲云游四方曾与辽国百姓多有接触,听他们提起过此‘凝香青花’之毒根源。此毒本是从千万蛇胆中淬炼而成,辽人用以袪寒止痛。不过倘若剂量过重或是长期疗用便会适得其反。若无辽人独门解药及时抑制,不出三天便会毒发身亡。”
延嗣闻听慧远大师提及辽人,忽想起飞琼惊慌的表情与杜青云的卑鄙无耻,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他急切的打断慧远大师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仅凭延嗣喷出的几缕黑血便断定是‘凝香青花’之毒,大师未免太过牵强。况且延嗣那位朋友是正经人家姑...正人君子...”延嗣情急之下险些露馅,好在及时改口只说是正人君子。他看看慧远大师又看看父母,赌气似的大声道:“她绝不会与辽人扯上任何关系!”
“大胆!”见儿子不仅有失礼仪且言语大为不敬,杨业不禁又生恼怒。他瞪着儿子斥道:“长辈面前岂容你如此放肆?还不跪下向大师谢罪!”
“孩儿没错!”延嗣只觉一股闷气直冲顶门,他不管不顾的转身奔了出去。
“你给我站住!”杨业怒喝。
见丈夫恼怒,赛花连忙上前拦阻。直气得杨业连连跺脚埋怨妻子宠坏儿子。眼看夫妻二人为此事争吵,慧远大师起身劝慰道:“世间事因缘而生,有因必有果。二弟,何必如此动怒?”
心乱影乱,万般皆乱。后花园中延嗣对着朦胧月影凌乱的耍着手中银枪。尽管已是挥汗如雨,他却丝毫不知停歇,似乎欲将体内汗水尽数蒸发。不知过了多久,园内那些寥落孤寂又脆弱不堪的残枝颓树终在一招‘春回大地’中彻底断裂倒塌,一如最后一丝月影沦落于沉寂的夜.......
灵动的雪花于除夕日舞落人间,为企盼来年丰裕如意的人们带来了万朵祥瑞。爆竹声中,天波府后街响起串串铃铛,三匹骏马疾驰而来。端坐于其上的三个身着青、黄,蓝色锦袍的美艳书生四下看了看,相视一笑,直奔天波府。
这三人正是奉慧远大师之命前来天波府认亲的韩清、紫霜与云岚。三位少女穿街越巷,看看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天波府,不禁喜形于色。她们拉着马谈着天缓步前行。忽然韩清停下脚步,指着前方压低声音说:“霜姐姐,岚儿,你们看那两个人鬼鬼祟祟的要做什么?”
紫霜云岚顺着韩清手指的方向看去,原来在离天波府不远处的地方正有一青一紫两个年轻人低声交谈,只见那青衣少年拉着紫衣少年似乎要将他推向天波府的大门,而那个紫衣少年却只摇着头不肯挪动半步。两人推推搡搡徘徊于天波府前。
“清姐姐,不如咱们上前问问。若是想骚扰天波府的,无论他是谁,咱们先替伯父伯母教训教训他们。”云岚挑挑细柳般的眉弯道。
“岚儿,你忘了师傅临行前的嘱托?现在还没见到伯父伯母你便如此冲动,若是见到他们你又该如何?况且咱们形迹不可外泄,稍有差错就可能累及伯父伯母和各位公子,你有没有想过?”紫霜轻斥。
“姐,岚儿知错了。你别怪岚儿。岚儿也是太心急才会这样的。好姐姐,就要见到四公子,难道你不心急?”云岚轻拽了拽紫霜笑着问。
“死丫头,你再说!”紫霜羞低了头。
“霜姐姐,你就承认了吧!”韩清掩口轻笑:“我看你巴不得早点见到四哥呢。”
“清妹,你还不是一样,天天在我耳边说五公子如何如何让体贴儒雅。我看你的心恐怕早已飞到五公子身边了。”
“霜姐姐,你再说!”韩清跺跺脚转身不理睬。
“对不起,好妹妹,算我错了还不行?姐姐这厢赔礼了。”
三个少女嘻嘻哈哈边走边闹,不知不觉已来到府前。方才在府边徘徊的那紫衣少年一见有人过来,急忙拉拉身边的同伴轻声说:“珊儿,有人来了,咱们还是走吧!”
“小姐,你就是这样。明明说好要来见他可真要见到他了你又退缩。这次好不容易才可以溜出来,难道你就真的不想知道他现在的情形,甘心这样一走了之?若果然如此,那你日日以泪洗面,与岛主赌气不吃不喝又为了什么?”
“我...算了,他现在一定不会再想见到我。也许我与他真的无缘。珊儿,走吧。”紫衣少年伤心的摇摇头,拽着青衣少年欲转身离开,不料此时韩清、紫霜云岚已经拦在了他们面前。二人躲闪不及,正与韩清打了个照面。
“你们?”韩清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忽然扬着声冷然道:“我还当是谁迎风而立,原来是杜大小姐。怎么?要见七公子么?为何不进去?莫不是怕这天波府污了你的身份?”
珊儿见韩清一副质问的模样不油气上心头。她抬起头道:“你是何人?敢对小姐如此无礼?快向我们家小姐赔礼!”
“你管我是何人?”韩清指了飞琼道:“总之天波府不欢迎她!你们最好离开这里。”
“珊儿,住手!”见珊儿气得扬了手腕便要射出几枚飞针,飞琼娇斥一声拉住珊儿转身看看韩清道:“珊儿不知礼数,还望韩姑娘见谅。不错,我是想见杨延嗣,因为他曾救过我的命。如今,既然在此相遇韩姑娘,便请韩姑娘代为转达飞琼对七公子的谢意。飞琼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就此别过。珊儿,咱们走。”
见飞琼眼中闪过一抹泪影,珊儿心疼万分。她一咬牙根道:“小姐,既然你要见杨延嗣,珊儿决不会令你失望而归。我倒要看看这天波府有何了不起!”
“你若是敢擅闯天波府半步,别怪我们不客气!”紫霜云岚异口同声喝道。
此时,天波府大门忽的吱呀一声打开,自里面传来一阵调侃的轻朗笑声:“六哥,才几日未见郡主嫂嫂你便这般牵肠挂肚?明日爹娘不是去贤王府邸赴宴么?就一天你也等不及?真是没出息。”
“珊儿,咱们走!”
一语悲凉,一壁回眸,四目相对,几多梦萦,几多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