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闪过延嗣惊喜的面庞,耳畔滑过延嗣急切的呼唤,飞琼再也忍不住,一头倒在床上痛哭失声,似乎哭尽一切委屈。她不知自己是如何回的眠柳山庄,只知当自己看到延嗣的一刹那,自己整个人几近眩晕。那时她好想扑进延嗣怀里大哭一场,却只有泪眼凝视,步步后退。她恨自己没有勇气对延嗣说出实情,如今种下的苦果只得自己吞咽。她哭着哭着渐渐沉睡。
“小姐,你怎么了?”珊儿焦急的呼唤将飞琼从沉睡中惊醒,她睁开红肿的眼睛轻声道:“我没事。珊儿,现在什么时辰?爹爹回来了是么?”
“是的。岛主命珊儿唤小姐前去用饭。”
飞琼指指肿如桃核的眼睛道:“爹爹见我这般模样心里一定起疑。珊儿,去告诉爹爹,就说我身子不适已经睡下了。”
“小姐,你可知岛主与谁在一起么?若是小姐执意不去,珊儿恐怕日后小姐会后悔。”
“后悔?”飞琼抹去腮边残泪凄然一笑:“后悔又如何?总是已回不去了。珊儿,我很累,你让我睡了吧。或者,你拿酒来陪我一醉如何?每逢娘忌辰,爹爹都会取了酒往娘的坟茔......”
见飞琼声音愈加抖颤,珊儿忽然拽起她道:“小姐,你这般作践自己身子却是为谁?现在那潘仁美便于厅中与岛主把酒言欢,句句不离‘天波府’......”
“潘仁美?”飞琼面色陡变,猛地挣扎下地看了珊儿道:“他在与爹爹商议如何对付天波府?珊儿,你先去。我随后便来。”
正堂内,潘仁美正与杜青云对饮:“杜老弟鼎力相助,主上大事便指日可待。倘若主上与杜老弟有何需要,尽管开口。老夫定当全力而为。”
“如此小弟替我主先行谢过潘兄。呵呵,如今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东风么,便需潘兄劳苦了。”
“哈哈,这是自然。”
听着潘仁美肆意的狂笑,款款行来的飞琼顿时心生寒意。她默默的走到爹爹身边请了安,又转向潘仁美微微一福:“琼儿见过潘世伯。世伯安康。”
“多日不见,贤侄女越发出落得水灵了。”见飞琼面色苍白却仍掩不住那天生的清雅,潘仁美心下便又惦起两家联姻之事。他笑笑道:“杜老弟,这可是你的不是了。贤侄女这般乖巧伶俐,便是老夫也不免疼惜,你老弟却怎的令她如此憔悴不堪?”
“这丫头是在与小弟赌气。”杜青云微叹口气,宠溺的拉过女儿道:“琼儿,不许再与爹爹赌气。否则岂不让你世伯看笑话?”
“是琼儿不好,令爹爹劳累担忧。琼儿以后不会了。”飞琼轻咬了嘴唇,转而抬起好似一泓秋水的眸子看看潘仁美娇声道:“潘世伯,琼儿听说中原有过上元节的传统是么?以往在岛上爹爹从不允琼儿与朋友们一起出游,这番好不容易来了中原,琼儿很想一睹上元节的热闹呢。”
“哦?贤侄女果有此雅兴?好,上元之日便由老夫做东为你父女接风。还请杜老弟赏为兄一个薄面如何?”
正月初一,八贤王赵德芳于府中设宴款待杨业夫妇。因了柴郡主的请求,杨业夫妇自是命延昭陪同前来,而延嗣却是八贤王特别嘱咐了才得以与父母兄长一同赴宴。
丝竹流韵,鼓乐齐鸣,一片和祥。似仙起舞的歌姬在延嗣饮下一杯酒后渐渐重叠,恍惚中他仿佛看见飞琼含泪的双眸以及她那惶急逃离的身影。他直觉的感到飞琼是那般的无助伤心,然而他却猜不透飞琼的心思。想着与初识的惊喜、之后的相念相牵,如今的退避隔阂,怅然失落无由的便罩上了他朝气蓬勃的面庞。以至席间八王与王妃的关怀垂爱,陪席的几位大人的美言赞誉,父母的推却谦恭,六哥的畅所欲言,郡主的甜蜜兴奋他浑然不曾入耳过眼,只木偶般随着父母的吩咐向八王,王妃以及各位大人敬酒,应答着他们的问话,完全失去了往日飞扬的神采。
延昭心知弟弟为何如此却碍于父母在座,不便出言提醒。他看看脸渐沉肃的父亲,忧形于色的母亲,忽然走到八王面前躬身禀道:“启禀王爷,舍弟日前因伤未愈,不胜酒力。还望王爷恩准延昭陪同舍弟返家后再行向王爷请罪。”
耳听八贤王和颜悦色的询问,延嗣猛然醒转心神。他躲闪着爹爹气怒的目光,纳头拜倒在地。八王性爽且颇为疼爱延嗣,自然未怪罪他半分,只唤了下人取来皇上御赐的药酒交与延昭,又仔细叮嘱一番,这才吩咐用王府的软轿护送兄弟二人返回天波府。柴郡主见延昭延嗣要走,心下甚为不舍。她左一句‘王兄好’右一句‘好王兄’的软语央求了王兄应允自己往天波府玩乐。八王深知皇妹不惯官场应酬便笑骂一番遂了她的请求。杨业夫妇眼看儿子们身影渐渐消失,方又告了罪,继续宴席。
天波府内,延平揽着冰琰、延广拥着芷筠、延庆陪着云岚、延辉伴着紫霜、延德携着韩清正自花园中点爆竹、赏腊梅、饮暖酒、弹鸣琴。起伏叠加的欢声笑语荡漾园中,尽显一派温馨和美,情甜意浓。
八王府的软轿刚行至天波府,清慧便拉着延昭径自进了府。随在二人身后的延嗣望着纷沓飘扬的雪花,但觉空落落的分外寂寥。他避开哥哥嫂子以及几位雅丽明艳的少女独自回到屋中,取出偷藏的‘女儿红’斜靠在了床榻。‘酒不醉人人自醉’,他只求梦中再与飞琼相见相念,醉中竟不知何时何辰,何方何地。
迷迷糊糊中,延嗣忽听六哥内疚的说道:“大哥,都是我不好,明知小柒心情欠佳竟不曾安慰于他,是我疏忽了。爹若是问起,便由我解释好了。”
“你解释什么?”大哥沉着的声音道:“告诉爹,是你见七弟心情不畅所以偷了酒与他解闷?还是告诉爹,因为杜姑娘的疏离以至七弟借酒消愁?六弟,平日你是最多智的,如何便钻了牛角尖?亏得王爷赠药与你。”
延嗣睁开眼睛,看看一脸平静的大哥以及冥思苦想的六哥,忽然挣扎着坐起,推开二位兄长,默默的向祠堂走去。
延昭待要追出,延平却一把拦住。他看看延嗣沮丧的背影,怜惜的摇摇头对延昭道:“还不快将药酒泼洒地上?难道等了爹来看出破绽?”
听闻大哥不紧不慢的话语,延昭突然心念一动。他佩服的一拱手道:“大哥妙计,小弟甘拜下风。”
祠堂内跳动的烛光忽明忽暗,映照出瞳瞳光晕。延嗣望着明灭可见的光晕,不知不觉又想起飞琼盈盈双眸,他怔怔的出了神。外面忽然传来杨业夫妇的声音,延嗣心自内疚,他看了香案上一排排庄严的灵位,不由自主便屈下了双膝。
“夫人以为我不知他们那点小伎俩?洒了药酒便可掩去熏天的酒气?也亏得他们琢磨出这个法子。若非节下,我早便......夫人倒也配合得好啊,一个劲的与我打岔。夫人倒是说说,他们这般欺瞒父母难道不该罚?还有那孽障。你看看他今日都给我做了些什么?王爷问话他不知应答,李大人夸赞他亦不知谦逊,整日浑浑噩噩,无精打采。这哪里是我杨家男儿?”
“也不知当年是谁拼了命的拍了门喊着:‘要大人也要孩子,一个不许少。’如今可好,动不动便说‘哪里是杨家男儿’。他不是杨家男儿难道是张三李四家的嘎子、狗蛋?他要真是倒也好,省的你三天一骂五天一罚的。他今日为何失态又为何醉酒?你关心过问过么?还做爹呢,连儿子的心思都不明白。”
“好好好,夫人说的都在理,是我不问青红皂白。唉,这小东西当真是你我的魔星,也不知是否上辈子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