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伏在湖边的石头上,我想老天对我还是不薄的,至少最后葬身的地方很是漂亮,至少最后还有一堆人给自己陪葬。
面前的湖水碧绿如玉,而我开始佩服自己,临死前竟还有闲心欣赏美景。当然也是这处不知名的山水,真的很投自己的眼缘。更何况此刻除了这无能为力的欣赏,自己再没有能力做其他。
胸间的伤口太大,甚至包扎都无从下手,只是会这样死去,却也是自己没有想过了。原来最后,其实没有蛊毒什么事的,多么讽刺的结局!
身体越来越冷,眼前的世界慢慢模糊起来,这几年如附骨之蛆紧紧跟随的死亡,竟会以这种方式降临,莫名的,自己竟有些失望。
当终于陷入无止境的黑暗,耳边传来渺远熟悉的猫叫,如此真实。
自欺欺人这么久,我不想在生命结束时还要欺骗,所以最后的微笑。
是的,芜苡,我一直爱着你,从未间断的那么无可奈何的爱着你,你也知道吧?只是他妈的!为什么一世绝情的自己,会栽在你手上?!而你又为什么,如此执迷不悟……
世界是黑暗的,我以为自己死掉了,也许我宁愿自己已经死掉了。
可惜,早该死掉的自己还是再一次睁开了眼睛,耳边模糊的声响也徒然变得真实清晰。是谁在耳畔焦急呼唤,你在唤着谁的名字,又为什么声音如此悲伤?
“池煜……池煜!”
干涩沙哑的喉咙不断唤着这两个无意义的音阶,我在最后的急切呼唤声中睁开了眼睛。室内··光线不算强,自己却还是在突如其来的光亮中被泪水瞬间迷了眼眶。身体依然破败不堪,将将却也足够我抬起手遮住眼睛。
已经很有经验了,我想自己这次大概昏迷了很有些时日。
好累,生命本不该有强求的,这般逆天而生,真的好累。
“小姐,你终于醒过来了,呜呜……”
什么人倚在床榻旁哭泣,什么人站在窗下冷眼旁观,什么人又要再伪装笑容……
缓缓把手移到额头,我眯了眯眼看着身旁泪如雨下的美人,然后抬眼看向光亮中隐在自己阴影里的绝色男子,慢慢笑得倾城倾国。
傻瓜呀傻瓜,他若不放手,自己想死也是枉然。终归出来混,迟早要还的,更可况自己欠的是情。只是我很困惑,这情,现在的自己要怎么还才好。也许,这件事上,本没有好字可言……
三月三,烟花惭对桃李妆。
又一个三月,我立在窗前看着久违的雪景,心中困惑得愁肠百结。
有些事不论人家怎么信誓旦旦你也不会相信,因为没有眼见为实。而有些事,即使亲身经历了,可能你还是不愿相信,因为太过不可思议。譬如说,早该归西的本人,现在竟还好好活着,甚至那样的身体经过几月的调养也能撑着下床走走了。
奇迹神迹!更可能,是自己一直太小瞧了人的执念。
那日我声声唤着池煜的名字醒来,脑中空白一片,只奇怪为什么该死的人要死一次都这么困难。而关于为什么芜苡会在身边,却甚至没有一丝好奇,或者说,再没有能力去好奇。
我只知道胸口那可致命的伤口莫名其妙好了,我只是开始出现幻听常常听见熟悉的猫叫,我只是对呼之欲出的答案视而不见,我只是除了微笑失落了所有表情,我只是慢慢开始失声。
其实,我只当这是天命,生为君死亦为君。终归回到原点,我来这个世界只是为了一个人,那么死的时候当然也该关于他。而这么想并不代表我淡然,事实上现在是我人生中最不淡然的时期,因为对于接下来可能的剧情走向,我从未如此疑惑与害怕。更让人无奈的是,我甚至在害怕的同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怕什么!
“白姑娘,窗边容易受寒,您还是回里屋吧。”
配合的转身,唇角依然是完美的弧度,却也仅仅只是弧度。
已经在这住了近四个月,除了近几天才稍微撑着能下床走走,其余的时间几乎都在暖和里屋的暖和床上度过。而见到的人,除了枝芝芜苡便是面前的侍女。并且出乎意料的,这么长时间里除了醒来时我几乎不能确定是否见过他。
芜苡从未在我面前出现,我却常常看到他。每次从昏睡中惊醒,他都坐在床边,眼神疏离而复杂,如同那日我唤着池煜的名字惊醒时的神色,平静愤怒而绝望。幸而那些时刻,从来都虚幻得让我分不清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
枝芝最初几日一直陪在身边,泪盈盈的陪着我沉默,动作轻缓的帮我治疗。事实上,我能好起来也只是她的功劳。那时看她辛苦的行医布药,我张了张嘴终究只叹了口气,而后把目光停在她高隆的肚腹上。
仰望离开后我无目的任马儿带着前行,意外或者巧合,总之很少进入城郭,而知道已经身处芜国,却是因为即使在山野之中,人们也喜气洋洋的奔走相告着,他们敬爱的王即将拥有第一个子嗣。
突然有些困倦,我捏着胸前的一缕发丝慢慢走向床边,脑袋顿顿的痛。
其实我只知道现在自己可以下床走走了,身体具体的状况却是一无所知。而现在即使突然嗜睡,枝芝也再不会阻止。只是这几月除了间歇性的嗜睡到昏天暗地,更开始连夜连夜的失眠。
懒得去想这些是好是坏,对于我来说,整个治疗过程几乎没有痛苦已是最大的恩赐。但是若能选择,我宁可睡上三天三夜也不愿睁着眼睛等待天明,更何况醒着也没有能力做些什么!
见我睡下侍女悄然撩了帘子出门,空气中徒留她清浅的叹谓,而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的这份叹息为何而生。
最初的自己孤独且封闭,几乎拒绝一切温暖,来到这个世界不知为何开始改变,现在却惊觉可能那样的自己才是最好。思及近年身边过往的人,往往爱得越深伤的越痛。终归是执念,自己都爱护不了怎有能力照顾他人,更别说爱人。
若最初能懂得这个道理,便不会与任何人生出牵绊,那么此刻的自己会不会快乐些?
又把这个问题想了一遍,然后再次为自己的懦弱哑然。
曾听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却未想过有一天会应到自己身上。终究是油尽灯枯神佛难救,也许是察觉到结局,最近常常近乎刻薄的反诘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所有。可惜每次的结论都是没有结论,毕竟谁都没有办法回到过去,毕竟再怎么如果也只是如果。那些该发生不该发生的事,早已改变所有。
现在的自己,即使不言不语不闻不看也知道了太多。而那些太多,已足够把我逼到绝处……
醒来已是次日,室内的光线有些刺眼,似乎外间的阳光很好。枝芝坐在桌边,抱着才两月的婴孩一脸疼惜,却也在第一时间察觉我的目光,抬起头来幸福的望着我微笑。
“小姐,今天外间阳光很好,,要不要出去走走?”
把孩子小心交给身后的奶妈,枝芝走近前服侍我起床梳洗,而我依然只是微笑,对她的提议不置可否,更不阻止才出月子不久的她为我服侍。
“小姐……”
对我的沉默枝芝在最初便没有惊奇的习以为常了,此刻却望着我一脸纠结的欲言又止,我却仍没有反应,只是偏头望着透亮的窗户眯了眯眼,突然觉得精力充足,很有踏出这个房门的yu望。虽然这几月我根本没有过要出去走走的意愿,更没有出去走走的实力。
唯有这一刻,我觉得很好笑,也有些想知道这些日子自己究竟住在什么地方。因为这几日从窗口看出去,除了绵延不绝的山脉,我似乎还看到了些别的东西。心情难得的可以用好来形容,我转向满脸歉疚的枝芝道:
“走走也好……”
说完后自己先愣了愣,而后自嘲的摇了摇头。经过这几月长久的寂静,我知道嗓子不会有太好的状态,却也未预想竟会干哑到这步田地。只是还好,至少我没忘了怎么说话。
可能因为没料到我会回答,枝芝有一瞬间的慌神,那奶妈更是惊异的睁大了眼望着我。
“好,好……小姐,等等!”
反应过来枝芝的声音很是兴奋,眉宇间绽放出少女般绚丽的光芒,这倒让我第一次有了些许好奇。
这一切,所有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内里都藏着些什么我该知道的,或者藏着些什么,他们希望永远瞒着我的事?若认真探寻,我能得到几分真相?
摇摇头暂时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抛开,我跟着枝芝沿着古朴的回廊前行。今天的阳光果然很好,初春最后的残雪也终于化尽。似乎一夕间满世界的白色便悄然褪去,如同我少得可怜的好心情……
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得头痛!
身处的这座精致美丽甚至是熟悉的建筑竟让我呼吸困难,如同胸上被压了千斤万两。慢慢的,脚下步子越来越小,最后终于靠着柱子停了下来。捂着胸口顿了顿,我看见枝芝紧张的表情,也看见那边角亭临风而立的芜苡。
更加莫名其妙,这次却不是头痛,而是那份不知所谓突如其来的笑意。
嘴角上翘的同时,胸口窜上一阵血腥味,于是终于没忍住开始狠狠呕吐起来。不知为何,看着暗红的血色在身下的土地上迅速晕染开来,我心中是变态的快感。
天涯海角的咫尺之隔,角亭里的芜苡同时转身离开,而我忽略了他突然深锁的眉头里没有掩藏好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