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亦私奔为寇准
莫尤一侧头,苏凌云坐在床前,闭目靠着床架,心中温流涌过,轻轻坐起,待要伸手扶他,苏凌云已睁开眼睛,见她醒来,柔声道:“天未大亮,再睡一阵吧。”
莫尤拉过他的手,歉疚的道:“苏凌云,我对不起你。”
苏凌云心一紧,抿嘴不语。
莫尤道:“婚礼上,我……很抱歉。”
苏凌云心头一宽,微微笑道:“意外,不是你的错,不用道歉。”
莫尤眼神一黯,道:“梓凤他……”
苏凌云又是一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莫尤叹道:“他喝多了,你别怪他。”
苏凌云莞尔,将她揽入怀中,道:“嗯,他是我兄弟,他没有伤害你,我不怪他。”
莫尤靠着他,安心的闭上眼,此生得苏凌云为夫,莫尤之福。
苏凌云在她耳边轻声道:“再嫁我一次,好吗?”
莫尤想了想,道:“好,不过,等我把丁谓之事处理完毕,好吗?”
苏凌云轻轻抚过她一头长发,道:“好,都依你,只要你高兴,我都同意。”
莫尤心中柔一荡,轻叹:“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苏凌云目光迷离,心中暗忖:因为,我欠你的,欠你一千年的债,嘴里却柔声道:“因为你就是你,永远都是你。”
莫尤心中却苦笑:我就是我么?我是谁?我是莫尤么?我只是一个幽灵,寄居在这个世界,背负着从天而降的仇恨,上天怜我,让我有幸遇上你。
莫尤眼角微润,皇陵之事已让太后大怒,丁谓难逃罪责,娘,莫尤,田婆婆,应该可以原谅我了,唯有罗衣,被丁谓卖入文家冲喜,如今下落不明,生死难料,罗衣,我曾在你面前信誓旦旦,定要让你幸福,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可是如今,我非但没有救起你,反而害了你,如果不是因为我,丁谓怎么会这般利用你?我今生必要走遍天涯海角寻找你,把你接到我的身边,再不让你受一丁点委屈。
苏凌云知她心事重重,也不说话,只是温柔的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
天色尽亮,莫尤似睡非睡,门外人影晃过,苏凌云眼皮一动,将莫尤轻轻放倒,莫尤一惊即醒,苏凌云笑道:“你先躺会,我要给你端碗粥来。”脉脉一眼,出门而去。
苏凌云,你太完美。
田婆婆进来,慈祥的笑道:“小姐醒来?”
莫尤下床,张臂抱住她,低声道:“婆婆,我发誓,我会找到罗衣。”
田婆婆亦紧紧抱住她,轻叹不语,小姐,在我心里,你亦是我的孙女。
主仆也罢,祖孙也罢,孺子之情与劬劳之恩在紧握的指尖流淌温情,十年相依相偎的点滴浮现在两人眼前,犹记晨暮苦练武艺,教学相趣,犹记敦敦教导世事恩仇,欢笑与泪水尽刻骨铭心。
莫尤又将从王曾那里听来的关于这十年前朝廷的风云起伏说给田婆婆听,说到寇准的四起四落,甚至再度拜相,荣封莱国公,直至最后一次,被先帝远谪雷州。
田婆婆轻轻一叹,未置一词。
人世之事,白云苍狗,变幻无常,仕途起落,更是反复,田婆婆痴心为夫,为十余年前的一次贬官暗查丁谓,事发之后隐居深山十年,哪知十年之中,世事已变无数,如此说来,寇准的一生仕途,又岂只重在十余年前那一次被贬?
莫尤深深的打量着田婆婆,目光却透过她的眼瞳,回到十年前。
十年来,莫尤心里耿耿难忘的是莫柔临死前紧抓住自己的手那一声生死两别的呼唤,一个字一个字缠住心脏,从那时起,杀丁谓报母仇,成了莫尤的人生第一大事,然而,田婆婆突然告诉自己,娘至死感恩丁谓,甚至与田婆约定,绝不亲手杀他,莫尤感觉到心陡然空空荡荡,原来自己一直误解了娘最后那一声悲呼,也加重了娘的仇恨,原来娘爱丁谓如此之深,被她追杀至死也不曾怨恨他。
而田婆婆,她对丁谓刻骨铭心的仇恨,似乎也在刚刚那一叹中淡薄了些,并非减少了对丁谓的恨,只是感慨世事苍桑,自己耿耿于其中一事,深陷十年不能自拔,哪知世上已轮回多次,现下时况早已不是当时。
陕州之谪早已成为陈年旧事,几番起落之后,再看往昔,那不过是寇公政途上一段不惊不骇的风浪而已,比起雷州,强过许多。
说起雷州,莫尤脑海中闪过周云岚的面容,他三番两次问自己千亦小姐的下落,甚至为了不放弃一点线索,恳请自己远去雷州,他那样笃定自己识提千亦小姐,是因为那千亦小姐与母亲有些关系,田婆婆与母亲相伴十余年,她兴许知道,不禁问田婆婆:“婆婆可听说过千亦小姐此人?”
田婆婆闻言一怔,颤声问:“小姐从哪里听说的这个名字?”
莫尤答道:“有人向我问起其下落,故而问婆婆您。”
田婆婆面容变色,又问:“是何人问小姐?”
莫尤见婆婆神色怪异,语带颤音,据实答道:“他们是雷州人,具体身份并不清楚,只知道名唤于刚、周云岚,婆婆识得他们么?”
田婆婆听罢,老泪纵横,以袖相拭,垂目叹道:“小姐,实不相瞒,老奴闺名即千亦。”
莫尤一怔,原来婆婆就是那千亦小姐!
“老奴娘家祖籍雷州,那于刚和周云岚都是老奴次弟之徒,故而识得,唉,定是寇公到雷州之后,吾弟得知老奴非曾相随,才派人来京寻找。”
莫尤好生遗憾,道:“婆婆,阿尤不知是婆婆您,如今他们俱已回雷州去了,阿尤替婆婆打点,婆婆也回去与家人团聚,寇公亦在雷州,正好。”
田婆婆拭泪温笑,以手抚她长发,轻叹一声,摇头道:“当年,老奴慕寇公风采,甘为姬妾,家里以为羞,百般阻挠,老奴趁不备,逃出家门,追随寇公,家里恼怒不已,着人送来信笺,将我逐出家门,再不相认往来,至此数十年矣,如今家中尊堂俱已过世,老奴与弟皆是半百之人,再相见,可谓离时青丝归时霜,情何以堪?还是不见为好。”目光悠长迷蒙,淡淡叙来,一世苍桑尽在其中。
莫尤心中为田婆婆喝彩,想不到婆婆当年竟是一位勇于为自己争取爱情幸福的女子,心慕寇公,不问名份,至死相从,以致于后来为寇公之案潜入丁谓十余年,几乎生死相隔,当真是可歌可泣。
莫尤心下惨淡,劝道:“数十年骨肉分离,婆婆心里怎么能毫不挂念?旧事如尘随云烟散去,如今派人来寻,可见骨肉情深,再者,寇公同在,婆婆焉能不往?竟忍教两地相思二十年分离再不见面?”
田婆婆见莫尤这般相劝,字字句句儿落在心坎,又悲又喜又欣慰,将她搂在怀里,泪落如雨,隐泣半晌,叹道:“都已是黄土没顶的年纪了,哪里还有什么少年人的相思?如今他也不再做官,起落风云、尔虞我诈都成旧时黄历,朝庙恩怨想必也都淡化,只需知道他现下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别无所求了,各自波奔,一世苍桑,再见反而伤心,不如不见,不如不见啊……”
田婆婆缓缓道来,莫尤听在耳边、乱在心里,婆婆与寇公历尽风霜,人世起伏,对亲人之间的感情,唯有平安健康为念,激情澎湃与恩怨情仇都很快将湮没于黄尘滚滚。
那莫尤自己呢?究竟有多恨丁谓?苍茫无措的感觉漫延在心口,莫尤慢慢闭上眼,脑后颅传来隐隐的疼痛让她忆起不治的旧疾。
莫尤忽想起了事,奇问:“婆婆曾着人送来书信?”
田婆婆略略一怔,闪过苏凌云的嘱托,慈祥的笑道:“是的,小姐下山后,老奴心里担扰,一恐小姐不懂怜惜身体,二恐小姐心里唯老奴是念,错过良缘。”
田婆婆嘴里的良缘,自然不是颜如玉,如此说,婆婆虽身在西川,也略知我的消息?莫尤似懂还迷,不过,好在那书信确是婆婆所写,松下一口气,否则,就是自己不孝了。
门外响起急碎的脚步声,紫影一闪,杜音音站在门口,向莫尤打个眼色,进来,道:“妹妹,工部侍郎、凌家大公子凌昭德入狱,接受审查。”
莫尤诧异的问:“竟有此事?姐姐可知道凌昭德犯有何罪?”
杜音音沉声道:“开封府的人刚才已经到工部将凌昭德带走了,据说,是因为皇陵的事。”
莫尤好似被人钝击头部,顿时就呆住了,自己竟然没有想到,皇陵修建出了差错,工部焉能脱逃事外?虽然朝廷专设山陵使及一批官员负责,但是工部职责在全国工程建设,绝无不理不管的道理?如此说来,岂非是我连累了他?
莫尤又问:“丁谓呢?他是山陵使,更加不能宽赦才是。”
杜音音点头道:“昨天下午,丁谓就被御林军带去了大理寺,至今未回。”
莫尤心一跳,下意识的闪过一个猜想,莫不是丁谓恨当日苏凌云和凌梓凤救我性命,故而陷害凌家。她站起来,目光清冷,隐隐寒意点点,大步往外走,田婆婆与杜音音同时喊道:“小姐、妹妹,你去哪里?”
莫尤恨声道:“我去找丁谓。”
田婆婆一把拉住,沉声道:“他现在在大理寺,你如何去得?”见她迟疑,又道,“大理寺守卫森严,御林军层层包围,你去,是送死么?再说,工部侍郎是朝廷的官,自有朝廷辩论是非。”
莫尤呆呆的,问:“苏凌云呢?他知不知道?”
田婆婆叹道:“他知道了,他让我转告你,不必担扰。”
莫尤一怔,问:“他去哪里了?”
田婆婆道:“他回凌府了。”
莫尤木然点头,是的,凌老夫人不知多焦急,此时此刻,苏凌云应该回到她的身边,凌梓凤呢?那么放荡不羁的二少爷,他是不是也赶回去了?她哪里知道,凌府早已知晓此事,只是苏凌云怕她担心,没有说出,而凌梓凤,为她挨了一顿竹鞭,被视为凌家“孽障”,大哥一事也独瞒着他。
田、杜二人相右相劝,莫尤只得坐下,神情恍惚,久思不得其法,叹道:恰在这此,狄青离了京城去瀛州了,若不然,他在御林军中,兴许能想些办法,想起狄青,忽儿灵光一闪,想起一人来,不禁喜上眉梢,向两人道,“我想着一个人,他定能出个主意。”
田、杜问是何人,莫尤笑着眨眼,飞身已出了门,田婆婆追上去拦,杜音音忽也想起,笑道:“婆婆勿急,此人或许真能有些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