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尤奇讷:“大和尚,这话可不能乱说……”
“江湖上的事啊,一日传千里,无可隐瞒。”铁头罗汉瞅她一眼,见她面颊泛红,眼底含愁,叹道:“和尚我前两天路过青州,刚见着青凤。”话音一顿,看着莫尤,莫尤心头一颤,竭力忍下询问安康的冲动,咬牙不语,铁头罗汉又道,“你们俩在和义山庄一战,已传遍武林,青凤之毒也已解了,不过,他心口的毒,似乎还厉害着呢。”
“大和尚……”莫尤出语斥止,柳眉微蹙,心中冷笑,他还能有什么毒?有杜姐姐的照顾,他应当倍觉温馨才是。
铁头罗汉叹道:“和尚和青凤当年也是因酒而结识的,青凤好酒量,千杯不醉,时在中原,时在关外,偶有相遇,别无他话,必要痛饮三缸,成都匆匆一瞥之后,这次在青州相见,和尚提出喝酒,青凤竟然说,他戒酒了,他那个憔悴的样子,和尚看了直摇头,若是往常,和尚必要与他连醉三日,可是那天,他直言拒绝了,说是许诺了你,再不喝酒了。”长长一叹,铁头罗汉缓缓起身,眺望远处,道,“和尚今生是戒不了酒,也戒不着色,这些个男女之情,实在令人捉摸不透,青凤虽然不曾提起半个字的原由,不过和尚也猜得出来,女娃娃是吃上醋了,嘿嘿,和尚多句嘴,虽然实情儿和尚不知道,但是和尚肯定,你是委屈青凤了。”
莫尤冷笑:“大和尚,你又瞎猜了。”
铁头罗汉沉面肃容,道:“和尚虽与青凤算是酒肉朋友,可是,他的为人,和尚清楚得很,青凤是枉担风流名,绝无风流事,休看他流连酒肆、言语不经,却极是刚正,从不沾惹女色是非,和尚与他数年相知,从未听说过青凤的任何流言蜚语,他也一向目空一切,闲云野鹤一般不为任何人、事所牵绊,他能为娃娃你戒酒,亦是难得了,连这样的承诺都能坚守,又怎么会再有什么让你吃醋的?”
听和尚一言,莫尤悠悠忆起很久很久以前,罗晨,那个纵横商场的男子,他每天总有无数的应酬,觥筹交错,难免醉倒,每次见他被司机送回,自己都会心疼的守护在身旁,低泣劝说他保重身体,而他总会在醉意朦胧中回答自己:“酒不醉人,人自醉,我岂是因酒而醉,而是醉于商业游戏与名利,男人嘛,总需要沉醉于某些东西,当然,酒是最好的朋友,它会帮助你,无论是物资,还是精神,所以,男人离不开酒、戒不了酒。”
曾记得那时,自己总是哭得无可抑止,罗晨说的话,她懂。
而如今的凌梓凤,他戒酒了,他曾许诺自己,便果真做到滴酒不沾,莫尤心底微微浮上温柔,突然心念一转,又咬牙切齿的恨起来,连酒都能戒掉,却戒不掉另一个女人,岂非证明杜音音在他心里的份量无可估量?
刚刚萌芽的温柔瞬即被扼杀,心里酸楚难忍,看来,在吃醋这件事情上,无论古往今来,天下的女人都是一样的,莫尤也不例外。
莫尤默不作声,这种事情,大和尚怎么能知道,凌梓凤也绝不会主动说起他与杜姐姐的事情,我只不吭声罢了。
铁头罗汉见她不说话,也只是微微摇头,不再多劝。
天色大亮,莫尤唤醒鱼美人,三人一同沿江而行,莫尤心里装着铁头罗汉的话,神色有些黯然,鱼美人则牵着马和铁头罗汉有说有笑,清亮的笑声如珠玉颗颗落入淡淡的江雾,清晨的黄河如一条腾飞的黄龙,在云雾中游动、翻腾,金色的阳光一线线、一点点,穿过淡如轻纱的清雾,如龙鳞闪闪,灿烂耀眼。
鱼美人赞道:“黄河之景,的确是太湖不能比的。”
走了一段路,仍不见有摆渡人,鱼美人急得直跳,铁头罗汉笑道:“恁是心急,此地荒芜,焉有摆渡人呢?再往前走走自然就有了。”
果然,再走一程,就见着岸边拴着渡船,说是渡船,还不如叫一叶扁舟要好,艄公靠着舱蓬打盹,随着江水奔流,扁舟首尾起伏,鱼美人一见,喜上眉梢,大声道:“哎呀,这可好了,终于见着船了。”
铁头罗汉嘿嘿笑道:“这小舟可载不下你的马,咱们要过河,这马可得舍了。”
鱼美人嘻笑道:“原本就是抢了来的,舍就舍吧,也不心疼。”说着,从鞍下解下一个包袱,结结实实的扎在背上,将缰绳一丢,就往江边跑,铁头罗汉呵呵直笑,指着鱼美人向莫尤道:“女娃娃,你瞧上去也是个洒脱人儿,可是比起鱼美人来,可就牵绊太多了,你瞧她,自己不想要的东西,摔手就扔了,眼也不眨,可是自己想要的东西,一定是寸步不离,保护得好好的。”说着,似做无意,追着鱼美人去了。
莫尤心中涩涩,身外之物,得也罢,舍也罢,我都不心疼,那自己想要的东西呢?寸步不离又能如何?
一抬头,鱼美人已与艄公谈妥了船价,登上了小舟,铁头罗汉一脚跨上船板,扭头向莫尤招手,莫尤笑着上前,轻盈的跃上,艄公吩咐一声“客人们坐稳了”,即松缰离岸,摇动双橹,慢悠悠向对岸而去。
此时江面上雾已尽散,阳光下,江涛起伏如金色的锦缎随风鼓动,点缀着金灿灿的珠玉,煞是壮观。
铁头罗汉与鱼美人在船头说笑打闹,他们俩倒是一见如故,成了忘年之交,莫尤歪依着舱蓬,细致而谨慎的打量着艄公与四周江水,艄公只是垂首摇橹,一语不发,船到中央,艄公开始放慢速度,莫尤心一紧,往后摸剑,摸了个空,不禁黯然,骤然足尖一挑,将一块木板挑到身前,一脚踏上,冷凝的盯着艄公。
铁头罗汉扭头笑道:“女娃娃,这样的好天气,歪在舱里做甚?出来说笑会,一会子就靠岸了。”莫尤淡淡一笑,目光始终不移,铁头罗汉叹笑道:“不如,和尚我变个戏法给你瞧,你看了肯定高兴。”
莫尤尚未说话,鱼美人已喜得拍手叫好:“快变来让我瞧瞧。”
铁头罗汉伸手操起船沿的一根竹杆,在手头掂了掂,向鱼美人笑道:“我吃了你几条鱼,被你又打又骂的,现在,我也还你一条如何?”
艄公惊诧的微微扭头来看,鱼美人笑问:“你想下去抓鱼?”话刚落音,铁头罗汉振臂一扬,竹杆脱手而出,竟然穿过舱蓬,从艄公眼前一晃而过,如利剑一般直扎入江,只听得惨叫声从水中传来,紧接着,竹杆上浮,一个人影挣扎着被江涛冲走。
莫尤大惊,不禁自嘲,原以为自己小心谨慎,可以防万一,发现水中有鬼王的埋伏,可及时出手,没想到,铁头罗汉早都了然于胸,不过是笑谈风生,只做不知而已,不禁又惭愧又敬佩。
鱼美人则已惊得鼓掌高喝:“和尚好眼力,这滚滚江涛竟也能看得分毫不差。”
铁头罗汉哈哈大笑,声音洪亮人耳膜,就连那黄河之浪也为之颤栗,道:“女娃娃是在太湖边长大的,见这黄河水浪滔天已是见奇,和尚我是用长江水泡了数十年的,这黄河自然不在话下,娃娃要是想看戏法,和尚我能扎出一串乌龟王八来,如何?”
艄公闻言脸色大变,双橹一沉,双臂一摆,小舟飞快的向对岸摇去,不多时已搁浅靠岸,铁头罗汉从袖中摸出几绽碎银递过,笑道:“这黄河素来不安宁,鬼多王八多,常年出没骚扰渡江人,船家一路上担惊受怕,也甚是不易。”艄公接过银钱,面上阴晴不定,骤然转身,如泥鳅一般猛的扎入水里,并飞快的潜入水草底隐匿,鱼美人一跺脚,抓起一根竹杆就要刺,铁头罗汉阻住,笑道:“放过他吧,好歹他还算老实,将咱们平安渡了河。”
登岸,足踏实地,莫尤的一颗心才安安稳稳的放下,笑问铁头罗汉:“大和尚,你怎的瞧出那艄公心怀歹意?”
铁头罗汉扛着铁棍嘿嘿笑道:“刚才在江上和尚就说了,和尚我对水看得透着哩,水上水下都逃不开我和尚的眼,要不然,和尚也不敢毛遂自荐,送你们两个女娃娃送江啊,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