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肠寸断,又急又怒一家乱成团
凌梓凤打发人去门口看着,大哥回来立刻让他先来花厅,仆人刚出去,就折了回来,就是大少爷回府,凌梓凤起身迎上,面色带忧,凌昭德官服未换,迎着梓凤,奇问:“梓凤,为甚面色这般难看?”
凌梓凤将大哥拉过,将沐容离家出走、众人寻找一日未果叙述一遍,凌昭德也吓得变了脸,锁眉凝思,暗暗自责,四弟必定是因为娘把婉玉许配给我,这才愤愤离家,他自小被众位兄长宠着,未经世面,又年轻气盛,只因要闯大祸,忙问:“母亲是否知晓?”
凌梓凤道:“尚不敢告诉母亲,恐其担忧,大哥回来,就听大哥安排。”
凌昭德沉默片刻,低声道:“婉玉,你先回房,这里自有众位兄长。”
若论往日,婉玉肯定不依,又拉着大哥不放,求大哥让自己一同商议主意,不过今天却只是低低的应了个声,就默默的走了,只因夫妻名份已定,初识羞涩。
婉玉离去后,凌昭德皱眉道:“两位兄弟既然已经进城找过,看来沐容的确没有进城,他若是决意进去闯荡一番,只怕一时半会不会主动回家,母亲那里,一直瞒下去,也不是办法,再说……”凌昭德突然顿住,但是梓凤与苏凌云都明白,他是想说,婚期近在眼前,贞娘与沐容的婚事不能再次变更,新郎官突然失踪,怎么能遮掩过去?
苏凌云轻瞟了眼梓凤,忙换了话题,道:“此事重大,理应禀告母亲,又恐母亲知道后,焦急难安。”又道,“刚才母亲已遣人来,让我等都过去,沐容再不回来,瞒也不瞒不住了。”
凌梓凤低声道:“只能实说了,到时候,我等都从旁宽解。”
当下兄弟三人商量几句,怕母亲久等,匆匆穿廊绕园,来到老夫人房门,在门口请示,得到母亲许可后,长幼有序入内,见姨母杨老太太也在,老姐妹两坐在桌旁轻说细语,桌上堆放着锦缎绛绸,三人向母亲、姨母请安,垂手行列,听候母亲吩咐。
凌老夫人看三人一眼,轻锁眉头,责问:“沐容呢?怎么不过来?”
三人对视一眼,尚未开口,凌老夫人又道:“这孩子,越大越不象话,太胡闹了,使性子都使一整天了,为娘与你们姨母这里商议你们的婚姻大事,有些事要叮嘱,梓凤,你去把沐容叫来。”
凌梓凤早在一进门之时就被那锦织绣缎刺痛了眼,一片重彩朦胧中,恍惚看见那个狐狸一样黠慧的女子,穿上红嫁衣,挽着苏凌云的手,步入洞房,难道,自己还要象上次一样,把她抢走?
听到母亲发话,低低的应个声,没有挪步,知儿莫若母,凌老夫人岂能不知儿子的心事,若非大家都在,恨不得再施家法,当下叱道:“梓凤!还不快去找沐容来!”
凌梓凤轻唤道:“娘,沐容……”
凌老夫人不待他说完,不悦道:“他要不来,就绑了来。”
凌昭德见母亲已怒,忙上前一步,俯身叩道:“母亲勿要生气,孩儿有事禀报母亲。”
凌老夫人将他扶起,她对这个长子是宠爱有加的,只因先夫过世时,他已有十岁,渐知人事,见母亲悲伤,就格外乖巧孝顺,不但自己念书刻苦,还细心教导幼弟幼妹,性情温和宽厚,多有长兄之风,又因心爱婉玉,年近而立却坚持不成亲,凌老夫人对他又怜又疼,故而在婉玉的婚事上,也是有心偏向昭德,有心撮成他们,一则婉玉是媳仍是女,二则也算是心疼昭德。
凌老夫人慈声道:“昭德,有话起来说。”
凌昭德这才小心翼翼的道:“娘,四弟他,今天一早出门,至今未回。”
凌老夫人与杨老太大大闻言同声惊呼,相视一眼,都变了脸,凌老夫人惊颤道:“什么!沐容去哪里了?”
凌梓凤道:“母亲勿急,找到后立刻让他来见母亲。”
凌老夫人晃晃悠悠的站起身,焦声道:“哎哟,孽障啊,昭德,你速去安排人再找,务必要把这畜生给抓回来。”说完,跺了跺脚,掩面哭泣,杨老太太也惊得魂魄儿悠悠离了体,动弹不得,三子连忙宽慰,捶背的捶背,端茶的端茶,才将两位老人缓过来,凌老夫人恨道:“凌云,你怎么也帮着瞒着为娘?沐容这个畜生,任性胡为,他若是惹出什么乱子来,可怎么是好。”
苏凌云忙惭道:“孩儿知错,孩儿是怕母亲知道后担心。”
凌老夫人知道这个义子素来孝顺,隐瞒不报也是一番孝心,叹口气,将沐容骂了一通,无非是气他“不孝”、“不知礼训”、“以下逆上”、“辱没凌家门楣”之类,拉着妹妹抹泪,再看杨老太太,也早就泪落满襟,姐妹俩哭做一团。
杨老太太得知沐容离家出走,顿时就暗暗叫苦,心里骂道,沐容甥儿,你这个小祖宗,好叫姨母心疼,你母亲向我提亲,将我那唯一的宝贝女儿贞娘许配给你,原想着两房合成一房人,亲上加亲更加亲,你却心里独念着婉玉,丝毫不将贞娘放在眼里,全然不顾贞娘的清白与声名,一而再的拒婚违逆,你这般执拗倔傲,与将那聘书摔回给贞娘有甚两样?难道不知道贞娘的贞节声誉被你一旦尽毁?
哎唷,沐容甥儿,你上次宁愿挨母亲一杖也不应婚,还是我这做姨母的心疼外甥与女婿,赶来护个周全,你竟一点良心也没有,不但不知感恩,这次干脆逃出家门,连一家亲人都不要了。
你这个狠心的小畜生,难道不知道母亲将你与贞娘的吉日就定在三日后,要你兄弟三人同行大礼?你这一走,丢下贞娘,三日后教她凤冠霞帔与谁看?教她喜烛堂前同谁拜?教她洞房锦衾共谁眠?大婚临期夫辞去,待嫁闺阁颜尽失。
哎哟可怜的女儿贞娘啊,你好生的苦命,原以为椿萱齐全好福气,深闺绣女坐兰楼,岂知一旦噩耗传,慈父撒手弃人寰,多姣痛失养育人,香泪哭倒尘埃前,母亲软弱难顾卿,姨娘嫉妒排挤伊,携儿带仆投姨母,指望依靠凌氏门,姨母指婚多喜欢,将汝许配沐容男,表亲结姻好缘分,女亦有依母有靠。哪知甥男爱甥女,全无待女半点心,先是逆训推婚期,吾儿忍羞失笑颜,再又离家逃婚去,红妆花嫁共谁行?一人行礼拜天地,独自交杯入洞房,十五青春守冰心,终生含恨蒙羞臊。
说到底,怨母亲,一心结亲联姻,竟未察觉实情,生生将我娇儿推入火坑,啊唷,我好愧啊,竟是害了亲生的闺女。
老姐姐啊,你也恁的自私,为甚么做亲前也不实情说明?我与你骨肉金兰,一母所生、一父同养,数十载真情实义,贞娘是你嫡亲的外甥女,你看她生得一副如花似玉好模样、人见人怜的好性情,你看她口口声声唤你姨母,晨昏三省向你请安,你怎么狠心误她终身?你生有三子收有螟蛉,哪一个不是玉树临风好芝兰,许配哪一个不成,偏偏要许配给幼子沐容,你是他娘亲,你怎么不知道他痴恋婉玉,怎么不知道他性情犟倔,匆匆做亲逼他远走天涯,到如今,你失儿来我失婿,我纵然送女出闺阁,你怎么好意思高烛之前受她拜?
杨老太太在心里骂一遍甥儿无情无义,又怜一遍女儿红颜孤零,愧一阵自己轻率结亲,又怨一回姐姐偏儿轻甥,越发痛心,直哭得比姐姐凌老夫人还要伤心,两人直哭了半晌三子劝说不住,只得跪下求责,凌老夫人跺脚道:“无知的孽子,还不出去找,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三人只好退出,到园中商议,唤来总管,又安排几路人四下打听寻找,丢开这兄弟三人分路寻找不说,再细说姐妹俩把绢落泪。
直到夕阳散去余晖,夜色笼罩,才缓缓收泪,丫环们候在门口,也不敢进来上灯,凌老夫人连声低叹,招呼丫环进来,这才进来点灯,又请示,该吃晚饭了,两人现在哪有食欲,挥手示意不必上菜饭了,就坐着等候消息,丫环们不敢多劝,只得应声,退到门口。
姐妹相对坐,凭烛燃泪行,语中多报怨,转又互怜惜。
转眼近到亥末刻,三子寻找回来,垂首到门前待罚,仍是不见沐容人影,两位老夫人见到,心知沐容定然已走出很远,难以追寻,又急又气,顿足击拳。
三子上前,细语宽慰,杨老太太见无可奈何,心里挂念女儿,抹了泪先回房去,进到兰阁一看,女儿贞娘果然已得知消息,翠袖掩面,罗帐低垂,乌发松盘,纱衣湿晕,歪在牙床,正低低的哭泣,顿时好不心伤,上前搂在怀中,一叠声的叫唤。
这次事儿却委实怨不得窗下哪个丫头多嘴多舌,只因这么大个的事儿,又三番两次的调遣内外两房仆人出府寻找,虽说是瞒着凌老夫人,只因老夫人多半时间都在禅堂,但是一队队人齐进齐出,行色匆匆,哪里没有动静传到绣房?
贞娘清眸红透、双颊印泪,唤道:“母亲,女儿无颜见人了。”
杨老太太心疼如绞,捧住女儿的脸颊,道:“我儿不要心焦,你姨母定有交待,就是娘,也一定给女儿一个说法。”
贞娘哭倒锦衾,双肩抽耸,哀哀不绝,杨老太太也是一边哭一边劝,夜深人静才筋疲力尽的收了声,丫环端来的菜饭也是一口没动,搁到凉透,母女俩同枕同寝,虽是明作沉睡,实则各自闭目难眠,苦等鸡鸣到天亮。
这边母女抱头伤心,那边也不好安生,凌老夫人见天色太晚,也不忍让孩儿们再出去找,倦倦的打发了回房歇息,次日一早,三子来请个安后,又出门去找,其实三人心里都明白,沐容只怕早已离开京城千百里远,再找也不过是让母亲略显欣慰。
转眼又过一天,凌老夫人自己也谓叹,摆手道,逆子只怕走得远了,勿须再找了。言讫长泪悲叹,又听丫环说,贞娘表小姐自从昨天开始,就不吃不喝,惟有掩帕哭泣,凌老夫人越发心疼惭愧,先是着人炖了乌鸡人参汤,让婉玉送去,又亲自到闺房劝解,贞娘小姐见姨母过来,也就默默不哭,依顺乖巧,苦水尽往心里流,半点不敢人前落。
凌老夫人柔声劝了几句,见外甥女这样顺从贤慧,益发的恼恨沐容,又惭又羞,转回内房,自言自语,哎哟,贞娘甥女,是姨母对不起你了。自从你初到凌家,姨母就喜欢得紧,在心里将几个孩子比较了多少遍,各有优点,亦各有不中意之处,最后将你许配给幼子沐容,原因有二,一则为委婉处理二子争婉玉的局面,甥女容貌娇艳、性情温顺、品格清卓、礼仪有加,比起婉玉还要略强半分,原以为沐容得甥女为妻,很快就会心安意满;二则沐容为幺,不象长子昭德,身在朝廷不由自主,次子梓凤野马难驯,义子苏凌云明拒在先,惟有沐容,自古有幺子守家继祖业,将甥女与给沐容为女,亦是喜欢甥女,意欲长留膝下,哪知天不如意,沐容逆子,大胆抗命,离家出走,委屈甥女泪透香巾,芳心似裂,姨母我一番好意心肠竟办了错事,累及这娇滴滴的女娥。
佳期就在眼前,我若不尽快想个妙计,非但甥女成不了媳妇,两家人做不成一家人,还要害了甥女清白,一女重配两家门。
细细思量,竟生了一个主意来。